狗仔艳遇记 发表于:第一章 福兮祸兮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诗曰:“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 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 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 仙人炼玉处,羽化留余踪。 亦闻温伯雪,独往今相逢。 采秀辞五岳,攀岩历万重。 归休白鹅岭,渴饮丹沙井。 凤吹我时来,云车尔当整。 去去陵阳东,行行芳桂丛。 回溪十六度,碧嶂尽晴空。 他曰还相访,乘桥蹑彩虹。” 黄山,秦代时称之为黟山。唐时天宝六年(即公元747年),唐明皇根据轩辕黄帝来黟山采药炼丹,乘龙升天的传说,下诏书将黟山改名为黄山。 李白的这一首“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确是赞出了黄山的奇丽风光。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并称黄山四绝。奇松苍翠葱茏,千姿百态;怪石清秀挺拔,形态不一;云海浩瀚无际,波涛起伏;温泉酌之甘芳,浴之体舒。如此造化之物,怎不让人触景生情,顿生感慨!无怪乎历代的骚人墨客都留下千古佳句与黄山? 却说黄山脚下西南隅有一小镇,名为屯溪。镇上虽只有百余户人家,但酒馆、米铺、当铺、布匹店等倒也齐全。家家衣食无缺,安居乐业,镇上一片平静祥和的景象。 五年前镇上来了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自称姓陆,名峋。他一到此地便在小镇上买房置地,居住下来。陆峋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叫慧珠,生有一女,唤作陆晓芸,已然七岁,极为聪明伶俐,甚是讨人喜爱;二夫人叫巧云,自嫁入陆家就一直未有所出,但陆峋毫不以此介怀,夫妻三人极为恩爱。另有家丁丫鬟六人,皆是随陆峋一同而来的,想是以前使唤得顺心得力,便带了来。陆家对镇上的人很和气,搭桥修路也做了不少好事,又时常接济镇上的穷人,因而对陆家甚为尊敬。 眼见陆晓芸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龄,陆峋便为她请了一位教书的先生。先生姓聂,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如今年岁已大,索性打消了应试中举的念头,迫于生计,便以教书为业,既可养家糊口,又可以调教孩童为乐,倒也正合其心。况且陆家乃是当地富户,每日饭菜中鱼肉不缺,陆晓芸又十分乖巧,从不惹他生气,聂先生对其倍加喜欢,自然教得格外用心。 一日清晨,天刚破晓,陆府的家丁和丫鬟都已起来开始干活忙碌了。两个丫鬟小如、小意忙着生火做早饭;家丁陆安清扫府宅门口;陆福、陆寿则收拾院子里的杂物;只有管家陆平悠然自得的四处巡视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忽然,只听门外的陆安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神色极为慌张,边跑边叫:“门……门口有死人,可吓……死我了。” 管家陆平忙拦住他,问道:“别大呼小叫的。慢慢说,甚么死人?”陆安还未回答,就听一声轻咳,陆峋走出屋来。 见老爷出来,陆平也就不再询问,忙和其他几个家丁一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爷”。陆峋应了一声,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一大早便如此吵吵嚷嚷的?”陆安上前道:“回老爷话,咱们府门口有两个死人,您还是快去看看罢?” 陆峋闻言一惊,快步走到门口,众人自也随着出来了。他四下一望,并未见有甚异常。正待相询,陆安用手指着门口左首的石狮子,颤声道:“在……在石狮子后面。” 陆峋快步上前,果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小男孩倒在那里。看样子那妇人不过三十上下,孩子大概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伸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发觉皆有微弱的气息,忙叫家丁将二人抬进后院的闲房中,又叫丫鬟煮了些姜糖水,喂他们服下。 过了片刻功夫,两人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这时家丁来报,道:“两位夫人请老爷到前院去,说是有要事相商。”陆峋嘱咐丫鬟好生照顾二人,然后才来到夫人房中,问道:“夫人急唤我来,不知有何事相商?” 大夫人慧珠道:“听陆平说,老爷您刚才将两个外人留在咱们家中,不知可有此事。”他一笑,道:“我当是何事值得两位夫人大惊小怪,原来是这件事。不错,适才有一对妇孺昏倒在咱们门口,我叫人将他们抬了进来,喂了一些姜水,现在应该快醒了。” 二夫人巧云接口道:“老爷您虽是一片慈善之心,却怕会害了我陆门一家老小的性命。”未等他说话,大夫人又道:“老爷,并非我们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实是怕他们有所图谋,心怀不轨。” 陆峋沉吟道:“难道夫人是说他们是……”巧云道:“老爷总不会忘了咱们因何会来到这里的罢?” 他捋着胡髯,自言自语道:“这个……我倒未曾想到。”忽而笑道:“二位夫人多虑了,倘若那二人找到咱们,轻而易举即可灭我满门,何必多此一举,先行派人潜伏入到咱们府中,反而令咱们生出提防之心?” 两位夫人细细一想,知他言之有理,她们又均非不通情理之人,当即释然。慧珠忙差家丁去请大夫为那妇孺看病。陆峋不由得心中暗笑。 待将大夫请来,他夫妻三人随其一同来到后院房中。大夫替那妇孺把了把脉,又摸了摸他们的额头,起身道:“陆老爷不必着急,她们只是饥寒交迫,身体虚弱而致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待我开一幅药与你,待会儿叫人去药铺抓来煎服,不出两日,即可痊愈。”说罢开出一副药方。陆峋忙叫家丁去抓药。然后付过诊金,对大夫连声称谢,送出宅外。 待他再回到屋中,那妇人已然醒转。慧珠见况,叫丫鬟速去熬一些粥来。巧云问那妇人道:“看这位姊姊不像本地人氏,何以会昏倒在我家门口?” 那妇人强支起半截身子,道:“夫人见谅,妾身不能下床行礼,多有不敬。”慧珠忙扶她躺下,安慰道:“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必拘礼。” 那妇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母子乃是松阳人氏。妾身夫家姓方,娘家姓陈,贱名凤莲,”转过头看了一眼仍未醒来的孩子,焦虑之色溢于颜表。继而又道:“这是犬子方笛,今年已将九岁。可怜他才如此年纪就要随我四处奔波。”言及此,触景生情,声音有些哽咽。 陆峋问道:“你母子二人因何会落得这般光景?”她轻拭眼中的泪水,道:“笛儿的父亲年初之时身患大病,先我而去。家中的积蓄为他看病也用得所剩无几了。先夫又是独子,双亲早已故去,我娘家也没有甚么亲人了。遂将祖屋变卖,筹了些银两,方才将先夫入殓。那时我母子举目无亲,即想去投奔我那在洛阳的表哥。谁承想昨晚走到这里,许是饥饿难挨,竟尔昏倒在贵府门口。幸得老爷夫人相救,使我母子躲过一劫。此恩此德,凤莲终身难忘。”言罢,眼泪夺眶欲出,忙将脸向里面侧了侧,强忍住泪水,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心头一阵酸楚。 陆家夫妻三人听罢,便即了然。陆峋道:“你只管放心在此养病,莫须多虑。”二位夫人亦安慰了她一番。正这时,丫鬟将米粥熬好端来,并服侍她母子二人喝下。见凤莲已有倦意,慧珠叮嘱丫鬟要按时替二人煎药,夫妻三人才退了出去。 回到卧室,自是谈论此事。陆峋叹道:“凤莲母子确是可怜,想她一对妇孺又害着谁来?现下却被逼得浪迹天涯,可见天下事十之八九难遂人愿呀!”巧云看了看慧珠,笑道:“天下虽有诸多不如意之事,如今却有一桩好事,或可遂了老爷的心愿。” 陆峋和慧珠甚为不解,便问何事。巧云调皮的一笑,道:“我看凤莲姐虽已年逾三十,但风韵颇佳,老爷您倒不如将她留下,将来纳为妾室,陆家自不愁无后了。” 陆峋知她在说笑,故作正色道:“若果真如此,我自是让她作我的二夫人,巧云你只好让一让了。”她笑道:“倘能让陆家后继有人,香火不断,贱妾便是当三夫人又有何妨?”慧珠平日甚为庄重,此时也不禁莞尔。 三人笑罢,他上前握住两位夫人的手,叹道:“我陆峋当年大难之时,两位夫人始终不离左右,心中已甚感愧疚。如今晓芸已然七岁,咱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共享天伦,人生之乐,实已足矣!焉敢再奢求其他?”二人甚为感动,沉默无言,心似乎与他贴得更近了。 原来陆峋自娶了大夫人慧珠之后,一直未曾生育,到了三十六岁那一年才有了晓芸。慧珠自知年事已高,难以再育,便劝他再娶一房,以继香火。后来他依言娶了巧云。谁知婚后数年,巧云也一直未育。他倒不以为意,慧珠和巧云对此却深觉歉然,始终耿耿于怀。 每日间陆峋夫妻都要去看望凤莲母子。有时陆晓芸也随之前往,见到方笛便向他笑一笑,意示友好。方笛每每也报之憨憨一笑。 过了七八日,凤莲母子已觉得身体大好。想起陆家在这些天中对自己二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实觉欠陆家良多,却又不知该如何报答。 一日清晨,凤莲领着方笛来见陆峋。一进门,她让儿子跪下磕头。方笛也不多说,上前便“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陆氏夫妻三人一怔,巧云忙将他扶起。陆峋道:“凤莲,你这是何意?” 凤莲便欲跪下,慧珠拦住她,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但讲无妨?”她道:“陆老爷和两位夫人对我母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唯有日后天天多念几遍‘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为陆家老小祈求满门平安,福泽无穷。现在我母子要……要告辞了。” 陆峋道:“怎的这么快便要走了,敢莫是我陆家有甚照顾不周之处?”凤莲道:“陆老爷且莫误会,府上对我们照顾细致入微,焉有二话?不过我们在此已打扰多日,实感不安。若再不离去,只怕会招人非议。” 陆峋犹豫道:“如今逢山遇水多有强人。你们如何才能赶到洛阳?依在下愚见,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凤莲听罢,心内微动,忧虑陡生。 巧云摸着方笛的头,道:“老爷言之有理,不如你们母子便留下来,咱们这么多人也热闹些。何必去你表哥家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慧珠微觉巧云的话有些下妥,忙道:“妹妹言重了。凤莲母子的去留还须她们自己拿主意,咱们不便多言。倘若她们愿意留下来,陆家自是欢迎之至;假使执意要走,我们亦以薄金相赠,权作路资,也不枉相识一场。”顿了顿,看着凤莲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凤莲低头不语,暗自琢磨道:“我与表哥本就不十分亲近。自嫁与方君后,更有许多年没有来往。现在是迫于无奈,才要去投奔他。二夫人言之有理,我们怎能寄人篱下?就算我可以过这样的日子,笛儿还小,万万不能让他受半点儿委屈。”转念又一想:“我们若在这里住下,亦无异于寄人篱下。陆家上下虽都是好人,长此下去,终不免被人瞧得轻了,倒不如我以身相报,以报陆家对我母子二人的救命之恩?自此我们也就不必终日四处游荡,其实不失为一举两得。”念通此节,当即跪下,道:“多谢老爷和夫人抬爱,凤莲愿在陆府为仆为奴,以报陆家对我母子的救命大恩。”说罢便磕起头来。方笛见此,亦随着跪在一旁磕头。 陆峋夫妻三人急将他们扶起来。陆峋道:“凤莲,自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可不许再这么生分。”巧云道:“不错,今后咱们便以姐妹相称,那才亲热得多哩!”慧珠笑着点了点头。 凤莲忙道:“凤莲身份卑微,不敢与二位夫人姊妹相称。”巧云劝道:“姊姊不必太过拘礼。在这里住下,谁也不会把你当作下人,你不必谦让了。”陆峋和慧珠也是这般劝说,她只是不允,最后只得作罢。 陆峋想起一事,道:“从明日起就让笛儿和晓芸一同读书习文。他日若能考取个功名,也不枉我等一番苦心。”凤莲闻言,对陆家更增感激之情。 自此凤莲便带着方笛在陆家住下。日间方笛和陆晓芸在聂先生的教导下认真读书写字;凤莲则多半被两位夫人叫去聊天。偶有空闲,她就帮着陆安等人干活,故而与陆府的下人相处得很好。 那聂先生对两个孩子教得很是用心,他们自然也努力用功。方笛甚为稳重,平日不善言语;陆晓芸则活泼可爱,常常能够举一反三,先生因此偏爱她更多一些。 方笛比陆晓芸大著近两岁,凡事都让她三分。她也很懂事,从不倚小卖小,纵是偶然使些小性子,只要见他脸色不对,立即上前伏首认错,方笛这才转“怒”为乐。其实他从未真正生过陆晓芸的气,这只是对付她的不二法门。 平时两人一个叫“笛哥”,一个叫“芸妹”,煞是亲热,好像在一起玩耍了十几年似的。陆峋夫妻看在眼里,乐在心中。他们对两个孩子都是一般地疼爱,凤莲又岂能不知?更增感激之意。 如此过了两年有余,陆家两位夫人见凤莲确是厚道本份之人,虽逾三十之年,姿色却颇为标致,况且她丧期已满,遂生招纳之心。慧珠与巧云瞒着陆峋曾试探过凤莲的口风,问她是否愿再行婚嫁。哪知她极是忠贞不二,只说自己此生誓为方君守节,绝不另嫁他人。二人见她如此心坚,暗生敬意,自不再相劝,心中仍将她当作好姊妹,并未因此事而产生介蒂。这一切陆峋自是毫不知情。 其实凤莲何尝不明白二位夫人的心意?只是方笛都已十岁有余,自己实不想再另嫁他人。自此以后,她若单独碰见陆峋便尽量避开,否则随意说两句话应付过去,免得尴尬。她却不知陆峋并无此意,且于此事全不知情。 初时陆峋并未在意,日子一久,自然觉察到凤莲似是有意回避自己,茫然不解,好生纳闷儿,便将此事告诉两位夫人,二人见隐瞒不住,便将试探凤莲口风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听罢,他怒道:“二位夫人如此行事,岂不是说陆某当年将她母子二人收留下来就是心有所图,意欲乘人之危?你们这样做实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巧云胡闹也就罢了,慧珠你和我几十年相处,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么?” 见他动怒,慧珠忙劝道:“老爷您不必生气,我与巧云原也是一番好意,希望陆家能后继有人。不过既然老爷确无此心,也就罢了。你我夫妻三人百年之后虽然愧对陆家祖先,但咱们能这般恩爱一世,却也不枉此生。”巧云亦在一旁相劝,他方息怒火。想起两位夫人处处皆为自己着想,反倒对她们甚是歉然,道:“适才是我言重了,还请两位夫人莫怪。你们跟随我这么多年,确是事事为我陆家着想,更无二话。想我们如此恩爱,百年之后有无子嗣又有甚么关系?只要我们俱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何必非要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呢?”二人知他为人情深意重,均点头称是。此后大家不再提及此事,他夫妻间更加恩爱。 这年夏天,一日聂先生教完书,方笛和陆晓芸到后院去玩耍,比赛捉蟋蟀。不一会儿,他便捉到一只大蟋蟀,忍不住在她面前得意非凡地炫耀一番。陆晓芸自是不服气,连连翻起墙边的乱石,却仅有几只小个儿的蟋蟀,气得她撅着小嘴乱踢石头,以作发泄。 他见况,将自己的那一只递到她面前,道:“芸妹,给你这一只罢!”她并不伸手接过,问道:“要是给了我,你就没有了。”他憨憨一笑,道:“我再去捉来便是,一会儿咱们来斗蟋蟀。”她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这个是你的,我可不能要,还是让我自己来捉罢!” 他正待再说,忽然几声清脆的蟋蟀叫声从墙角的一块儿石头下传来。陆晓芸登时大喜,笑道:“这只可是我先发现的!”说着便跑向墙角。方笛一听那几声鸣叫,即知石头下必是一只上等的蟋蟀,远较自己手中的这一只强上许多,为了哄得她高兴,自己也不上前,只笑着观看。 陆晓芸用力掀起那块儿半尺见方的石头,果见一只全身乌黑油亮的蟋蟀伏在那里,当下伸手捂去。不料这只蟋蟀极为机警,“噌”的一下跳开,遁入旁边的石头下面。 她正欲再找,猛觉右手小臂一阵微痒,似是有东西在爬,定睛看去,只见一条两寸来长,全身暗红的大蜈蚣正顺着自己的右手腕向上爬,样子极是令人悚然。她顿时吓得直甩右臂,左手却说甚么也不敢去碰它,口中连声尖叫。 方笛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急忙跑上近前,见况不及细想,一把将蜈蚣从她的小臂上抓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连踩几脚,直将它踩得与泥土融为一体方才作罢。陆晓芸惊惶之下,尚不知他已将自己手臂上的蜈蚣抓去踩死,兀自拼命地甩动右臂,惊叫不已。 方笛自己尚惊魂未定,却上前安慰她道:“没……没事了,已经被我踩死了,别害怕!”她这才醒悟过来,随即止住了叫声,泪水不由自主的在眼眶中打转。方笛只道她是因为没有捉到蟋蟀才伤心的,忙道:“你别哭,一会儿我再给你捉一只蟋蟀,一定比那只强上百倍。”她全然不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得越发的厉害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其实她并不是因为没有捉到蟋蟀才哭的,而是被蜈蚣吓的。适才蜈蚣在她手臂上时,心里只有害怕,根本就没有工夫去想哭不哭,但当方笛将蜈蚣踩死后,她骇意立消,兀有余悸,这时自然想起来哭,再加上有个“笛哥”作自己的靠山,那自是非要哭个痛快不可。天下间恐怕不只她是这样,女人多半亦然。 方笛不知该当如何安慰她,眼见其泪水将自己的衣襟打湿,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她就渐渐止住哭声,抬头一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感羞涩。又想到这样伏在他的怀中似有不妥,至于有何不妥却又不知,便轻轻的将他推开。 见她不再哭,方笛自是大为欢喜,关心道:“让我看看你的手还有没有事!”拉过她的右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她雪白如玉的小臂上有一道三寸长短,红肿透明的疤痕,红白相衬,煞是怕人。 陆晓芸一看,立觉这条疤痕有如火灼一般地疼痛,泪水又涔涔而出。他不知如何是好,忙拉着她来找母亲。凤莲一见,亦大吃一惊,急跑去叫陆峋夫妇,然后径直去请大夫。 陆峋并未在家中,两位夫人得知此事,快步来到凤莲的屋中。进门见陆晓芸正坐在床边哭泣,方笛则在一旁逗她开心。巧云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察看她的伤处,一边细声安慰。慧珠询间事情的经过,方笛俱实回答。 不多时,凤莲将大夫请了来。大夫略一询问事情的经过,从随身携带的箱子中取出一把极小的刀子。其后一手拿刀,一手握住陆晓芸的右臂,轻声道:“别害怕,不会痛的。”话音才落,小刀的刀尖已顺着那条疤痕连刺三下,接着两指一挤,便从三处伤口同时流下暗红色的毒血。陆晓芸在外人面前倒很坚强,忍着疼痛,没有哭出来。 方笛眼见毒血就要顺着手腕滴落在她身上,慌乱中来不及找东西擦拭,忙上前用自己的袖子轻轻地擦去她手腕上的毒血。虽然仓猝慌乱,亦足见对她关心备至。 片刻间,挤出的毒血转为鲜红色,大夫当即住手。凤莲找来东西将陆晓芸的伤处包好。那大夫写了一张药方交给慧珠,道:“夫人不必担心,现在令爱体内的毒血已净,只须再抓来这些药敷在她的患处,每日换一次,连敷三日便可痊愈,绝无大碍。”慧珠连声道谢,付过诊金,大夫便去了。巧云急命陆福去照着药方抓药。 凤莲道:“都是因为我没有看好晓芸,才让她被毒虫咬到,凤莲甘受夫人责罚!”言毕便欲跪下,方笛本坐在床边哄着陆晓芸说笑,见况也跳将下来,道:“是我没有看好芸妹,夫人要罚就罚我罢!” 慧珠忙将他们拦住,道:“晓芸这孩子太过顽劣,与你们有何相干?”巧云也道;“是呀,若不是笛儿,恐怕晓芸的整条胳膊都要肿了?” 陆晓芸甚为懂事,听过众人之言,从床上下来,拉着二夫人的手道:“二娘,不关莲姨和笛哥的事,全都是我自己不好。”又跑到方笛身前,单挑大拇指,赞道:“笛哥你胆子可真大,敢用手去抓它,我便只会哭,真是没用!”目光中对他尽是钦佩之色。他闻言大为羞涩,红着脸搔搔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口中“嘿嘿”憨笑。凤莲几人微微莞尔。 当晚巧云留下陆晓芸与自己睡在一起。夜间不时地察看一下她的伤处,唯恐伤情有甚反复,整夜几乎目不交睫,足见母爱之情少有能及者。 陆晓芸本是大夫人慧珠所生,但巧云一直将她视为己出,爱之尤甚。平日中若是陆峋或慧珠对女儿言语稍重,巧云立刻袒护于她,倒弄得陆峋夫妻唯有摇头轻笑。正因如此,陆晓芸与巧云这个二娘更亲近些。 次日醒来,陆晓芸的手臂已消红肿,只是刀口之伤未愈,大家皆放下心来。后两日继续敷药,果然痊愈如初。 这日清晨,陆府中人尽皆起来了。陆峋如往日一般四处巡视一番。突然管家陆平极其惶恐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叫道:“那……那两个人来……来了,在……镇口。” 陆峋大惊失色,顿失往日庄重沉稳之态,急道:“快去叫陆安他们从后门出去躲一躲。”人已疾步跑进屋去。 两位夫人正在聊天,猛见他闯进来,着实吓了一跳。巧云笑道:“老爷您如此着急,却是要……”陆峋怎容再多耗时光?急叫道:“那两个人寻来了,快走!”二位夫人直吓得惊恐万状,霎时慌了手脚。 他不由分说,拉住二人就向外跑。陡然想起了甚么,忙问道:“晓芸在哪里?”二人在惊乱之下,一时未反应过来,一怔之下,惊慌失措地道:“和……和凤莲母子在后院。”他对二人道:“你们快去书房等我。”飞似地向后院跑去。 见到凤莲母子和爱女,他绝无稍待,喝道:“快随我来。”抱起陆晓芸,拉着方笛便向外跑。凤莲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但见平素一向行事沉稳的陆峋如此惊慌,知道必有大事,当下自不多言,随其跑了出去。方笛和陆晓芸素来甚为听话,不吵不闹,被他一抱一拉,四人疾跑入前院的书房中。 一进去,慧珠和巧云已将原本放在墙边的书架推到一旁。凤莲心下一奇,不解其意。陆峋放下女儿,快步上前,对着墙壁蹲下,伸手在墙上一推,豁然现出一个仅能容一人爬入的洞口。 他二话不说,一把拉过女儿,颤声道:“好孩子,让爹爹再……看看你!”陆晓芸怎知发生了甚么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大夫人急道:“若再不进去只怕来不及了!”他蓦然惊醒,将女儿向洞口中一推,哽咽道:“你要多多保重!”老泪纵横而出。他强忍心伤,转身凑到门窗前,向外窥探。 陆晓芸本待返身爬出来,慧珠狠下心肠,喝叱道:“快进去!”她不敢违拗,极不情愿地向里爬去。慧珠拉过方笛,也不说话,将他推入洞中。他情知事出有因,自不迟疑,随着陆晓芸向里面爬去。 慧珠又急对凤莲道:“现在我陆家正有大事,你也快些进去罢!”料想凤莲若得知真相决不肯撇下自己一家独自逃走,故不以实情相告。 凤莲本待相询,慧珠已将她推到洞口前,疾言厉色道:“妹妹你若是不想累得我陆家尽皆丧命,便快些进去。”闻听此言,她哪还敢再说?低身向洞中爬去。 随后巧云在慧珠的催促下亦爬了进去。正这当儿,院中传来几声惨叫。慧珠毅然将洞门关上,回身用力将书架推回原处,挡在洞口之前。 巧云才爬进去,觉得眼前一黑,心知不妙,急回身用力拍打小门,大叫道:“姊姊快把门打开,快点儿呀!”慧珠只是不开,凄然低声道:“妹妹噤声。你……你要替我照看好晓芸,千万保重!”言及此,泪若泉涌。 陆峋转身看去,见慧珠已将书架推回原处,立明其意,心内大为感动,颤声道:“慧珠你这又何必!”她泪流满面,扑到他的怀中,啜泣不语。他眼见书架被推回,自知时刻无多,绝无余暇再让她躲入洞中,心下惨然。 此时巧云情知事态严重,深恐再要鲁莽,势必会连累洞中几人,遂不敢再打门呼叫,但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悲伤至极。 陆峋和慧珠看著书架,暗暗道:“你们多多保重!”二人对望一眼,携手走出屋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两个蓝衣人怒目而立。其中一人手垂长剑,一滴鲜红的血滴凝于剑尖,剑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地上躺着五个人,正是陆府的家丁和丫环,已然毙命。与蓝衣人对面站着一人,正是管家陆平。 一见陆峋夫妇走将出来,那两个蓝衣人目中精光一闪,戾气大增。夫妇二人双手紧握,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四人目光相对,皆不言语。一边貌似平静,自知无幸,充满绝望;一边目露凶残,暗自狂喜。 半晌,赤手空拳的蓝衣人沉声道:“何老贼,今日我兄弟二人来取你性命,可死而无怨了罢!”陆峋淡淡道:“想不到老夫躲了这许多年,隐姓埋名,在这偏僻之地竟还能让你们找到,真是天绝我也!”言语中大有悲意。 手持长剑大蓝衣人冷笑道:“当年你杀我三弟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陆峋道:“你‘泰山三飞鹰’作恶多端,为害一方,早该有所报应。只恨我身为泰安县令,数次派兵围剿,却让尔等多次逃脱,其后虽抓到‘荡水神鹰’一人,但你二人作恶尤甚。让你们逍遥至今,真是苍天无眼!” 拿剑的蓝衣人“呸”了一声,叱骂道:“若不是那日我三弟练功不慎,正逢走火入魔,但凭你多少人马,焉能令我三弟束手被擒?你且受死罢!”长剑一挥,即要上前动手。 陆峋平静道:“且慢动手。料定我夫妻二人定难逃出尔等的毒手,”一指呆立在旁边的陆平,道:“此事与下人无关,若能放过他,你们也算积些阴德。” 赤手空拳的蓝衣人冷笑道:“他如肯走自然放他走,只怕他不肯走。”陆峋一喜,用手一推陆平,道:“快去罢!”岂知他竟应手而倒,原来早被点了死穴,咽气多时,只是气绝尸不倒,可算是倔强之极。 陆峋心中痛恨难当,暗忖道:“他们既是有备而来,自不能放走活口,我怎地反去求他们放人?”心下一横,看了一眼妻子,朗声道:“你们动手罢。”双眼一闭,唯求一死。 拿剑的蓝衣人看着慧珠,淫笑道:“想死还不容易?哼哼,你这位夫人虽是半老徐娘,倒也还有几分风韵,不如……哈哈!” 陆峋气得全身发颤,大骂道:“你……你简直禽兽不如!”两个蓝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慧珠望着丈夫,热泪盈眶,颤声道:“老爷,妾身永不负你!”此言甫毕,一股血水自嘴角流下,身子慢慢倒地,竟已咬舌自尽。陆峋心头大震,伏在她身边,默默无言,嘴角微颤,两行热泪顺延而下,悲痛欲绝。 两个蓝衣人亦是一惊,实不料慧珠竟恁的刚烈。正这时,门外一声轻响。拿剑的蓝衣人头也不回,手一扬,一枚“透骨穿心钉”激射而出。 闻听一声惨叫,一人猝然倒地。陆峋抬头看去,见倒地之人正是前来教书的聂先生,不禁站起来指着二人,双目中如欲喷出火来,激愤道:“你……你们如此心狠手辣,滥杀无辜,必不得善终!” 赤手空拳的蓝衣人冷冷道:“你便是想死得如此容易也是万难。”向另一人微使眼色,那人脱手又是一枚“透骨穿心钉”朝陆峋胸前飞来。 他不会武功,尚未反应过来,胸口已被暗器打中,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赤手空拳的那人叫道:“且再吃我一掌!”喝罢,飞身上前,未等其身子倒地,倏然出掌击向他的双肩。一声闷响,陆峋受此掌力,身体向后腾空飞起,接连翻了几个跟斗,“砰”地落在地上。 那蓝衣人的掌力非凡,纵是武林高手亦不敢硬接这一掌,更何况陆峋不会武功?这一掌直将他震得五脏俱碎,血气上涌,一时无处宣泄,急冲之下,竟从眼耳鼻口中倒流而出,观之极为恐怖。纵是两蓝衣人平素杀人不眨眼,见此景象也不由得心下一凛。 蓝衣人上前长剑一挥,将陆峋的人头斩下,用布包好,对另一人笑道:“大哥也太看得起这老贼了,这一掌竟用了八乘内力。能死在这一掌下,却也不枉。” 那人得意地笑道:“这个自然,须让他得知天下任谁都可以得罪,只有咱们‘泰山三飞鹰’万万得罪不得。”面色一正,道:“好了,听说他有两个老婆和一个女儿,除了现在这两人,应该还有两个活口。咱们且先四处搜搜看,别让她们走了。你将人头收好,回去用来祭三弟的亡灵。” 先那人道:“大哥说得是,咱们既然斩草,便要除根,以绝后患。”遂将人头收好,二人在陆府中四处搜寻起来。 他们搜找了一个时辰也未曾有所收获。搜到书房时,心下烦躁起来,拿剑的人四下一阵乱劈,直将书房中的物件劈得体无完肤方才作罢。见确无那娘儿俩的踪影,只得转而到镇上去寻找线索。 其实书房中的书架他们已被劈得散了,书本洒落一地,二人所以没有发现那个洞口,皆因此洞口所处的位置极低,纵是书架全被劈烂也能将小门挡上。加之这两个蓝衣人太过小觑陆峋,只道他一家人不过是手到擒来,怎会料到他早知有今日之祸,盖房之时便留好了这个暗门。幸而全仗于此,不仅救了凤莲娘儿俩和巧云,亦为陆家留下了唯一的血脉──晓芸。 却说这“泰山三飞鹰”,老大名叫齐飞龙,从不用兵刃,内力深厚,一双肉掌罕逢敌手,江湖人称“赤爪神鹰”;老二名叫齐飞虎,擅使剑法,尤精于暗器,一十六枚“透骨穿心钉”令人闻之胆战,人称“八臂神鹰”;老三名叫齐飞豹,手使护手双钩,水下功夫尤佳,人称“荡水神鹰”。 齐氏三兄弟乃一奶同胞。三人少年时进山玩耍,得遇高人,见他们资质甚佳,便收之为徒。七年后三人各有所成,随之凶残暴戾的本性也慢慢显露出来。那高人一有察觉,便欲动手清理门户,岂知这三兄弟先下手为强,将其害死。从此他们更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三人在泰山居住多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山下的百姓倍受其害。此种行径实令江湖中人所不耻。无奈他们高居泰山之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武功亦都着实不低,倒叫人轻易奈何不得。 陆峋本名何峋,自幼发奋读书,少年得志,于大明永乐年间高中状元,官封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其后官至礼部左侍郎,为尚书之副职。因他生性耿直,得罪不少权贵,最终遭小人暗算,贬为泰安知县。其时正是“泰山三飞鹰”为恶最盛之时,何峋爱民如子,多次派兵围剿“泰山三飞鹰”,但那些官兵焉是他们的对手?先后有数十名兵士命丧其手。直至后来何峋召集泰安附近的武林人士,亲自带领五十名衙役攻上泰山唐摩崖,恰逢齐飞豹练功走火入魔,齐飞龙和齐飞虎忙于救治三弟,无力抵抗,且战且退。慌乱之中齐飞豹被生擒活捉,另两人逃去无踪。为免路上出甚差池,何峋在山上命人将齐飞豹当众处斩。在场之士无不拍手称快,山下的百姓对他更是敬爱有加。 回到泰安,何峋在众人地劝说下,辞去官职,带同妻儿不回河南老家,却到屯溪这一小镇安顿下来。为避寻仇,化作陆姓。那时陆晓芸刚刚两岁,尚未懂事。而那管家陆平本是他手下的一名捕快,对其极是忠心,又是个孤儿,他在何峋辞官之后执意侍奉左右。何峋拗他不过,便将其一同带了来,权作管家。另外的几个家丁和丫鬟却是后来买来的,于何家来此地的原因一无所知。 再说齐飞龙和齐飞虎被众人围攻之下仓惶逃去,自认乃是奇耻大辱,遂躲入深山三年,苦练武功。出山后将当年围剿自己的武林人士或明斗,或暗杀,尽皆害死。何峋乃是带头之人,他们自是不能放过。四处寻找了两年,终于在屯溪发现了他的踪迹,于是在何家大肆杀戮,为三弟报仇,为自己雪耻。 几人向秘道内爬去,只行了两丈远便即豁然开朗,四下虽仍漆黑一片,却已可站起身来。凤莲叫两个孩子站定别动,自己在此间慢慢地摸索。 她觉得脚下似有异物,伏身一摸,竟是一些蜡烛和火具,心下一喜。摸索着将蜡烛点燃,只见身处斗室,四壁徒然,地上除了蜡烛等物,另有一个布袋。 这时巧云也缓缓地爬了进来。她伤心过度,双目呆滞,心内凄惨,虽向里爬行,手脚却全然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唯任由它去爬动而已。 进得秘洞,她也不站起,怔怔而坐。凤莲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眼见她如此,实不忍相询。过了好一会儿,才柔声劝道:“陆老爷和大夫人俱是慈善之人,吉人天相,必当无事。二夫人切莫担心。” 巧云?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吉人天相?可惜这一回连老天都帮不了他们!”闭上双眼,下颐微颤,显是极力压制心中的悲怆。 凤莲还待再出言安慰,陆晓芸(应称之为何晓芸)突然扑到巧云怀中,哭道:“二娘,我要我娘,我要我爹!”她似是已隐然感觉到了甚么,在二娘的怀里嚎啕大哭。 巧云将她紧紧抱住,泣道:“你爹……你娘他们都……飞上天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言至此,心里的悲痛再也压制不住,潸然泪下。顿时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见此情形,凤莲母子岂能不为之动容?方笛年仅十一岁,见她们如此伤心,亦自感怀,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哭出来。 过了良久,在凤莲不住地劝说安慰下,巧云母女才稍止恸哭。凤莲心存疑惑,向巧云询问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当年之事说了一遍。晓芸那时才两岁多些,除了记得全家一起搬到这里来居住,余下的事情全不清楚,听她说完,方才得知自己原来竟是姓何,想到再也见不到爹和娘,伤悲之意复重,又大哭起来。方笛忙在一旁温言细语地安慰她,哪知她的哭声反而越来越大。凤莲既已明白个中缘由,怕她的哭声被外面的恶人听到,便将她抱在怀里,似慈母般地抚慰着。不一会儿她便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巧云慢慢地将地上的布袋打开,向外一倒,原来是不少的金银。她道:“幸好当年老爷留得后手,建了这秘室,将毕生的积蓄存放于此,否则咱们也难以活命。” 凤莲环顾四周,问道:“这石室并无出路,看来咱们还得从原路出去。”巧云道:“出路已被书架堵上了,只怕须费些气力才能将它推开。” 凤莲道:“现下那两个恶人只怕还未离开,咱们须得在这里先待上一两日再出去,以策万全。”巧云此时心中乱极,哪有甚么主意?点头称是,暗中对日后的漫漫长路深感渺茫,倍觉无所适从。 何晓芸经过这一番折腾,又吓又哭,疲倦已极,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凤莲不敢将她放在地上,于是自己坐在地上,将她横抱在怀中。此时何晓芸熟睡的脸庞上留下几道泪痕,嘴角犹挂着一丝笑意,想是她梦见了和爹娘在一起,心中愉悦无比。 这石室中虽然安全,却无水无食,实是何峋未曾想到齐氏兄弟会来得这么突然,以致毫无余暇去准备这些必备之物。当晚几人席地而睡,好在正当盛夏,倒也不觉得太过寒冷。 大概过了两日,凤莲和巧云尚能挨住饥饿,方笛亦自强忍,何晓芸却饿得直掉泪。凤连情知此地不宜久留,寻思那两个恶人也该当离去了,便与巧云商量着要出去。她自无异议,随即将金银分作两份,道:“未免有甚遗失,你与我各带一份。” 凤莲忙道:“二夫人,这怎么可以,我焉能拿你的银两?”巧云道:“这些银两若都放在我身上,倘有闪失,你我四人就连赶路的盘缠钱也没有了。”顿了一顿,又道:“今后你也莫要再叫我作二夫人了,咱们既然同患共难,自是天定的缘份,不如你我二人此后以姊妹相称罢?” 凤莲颇为惶恐,道:“这个可使不得,我母子二人当年蒙老爷夫人不弃,收留下来,已深感大德,如今岂敢不分尊卑?” 巧云摇摇头道:“凤莲姐你若再提那档子事,就是将我们当作外人了!你要是不嫌弃小妹,请受我一拜。”盈盈拜下。 看她心意甚坚,凤莲只得还了一礼,道:“既然二夫……巧云妹子心意已定,我就却之不恭了。”巧云见她应允,心下稍觉安慰。 二人分了金银。凤莲当先,巧云紧跟其后,两个孩子在最后面,一起向秘室外爬去。待触及那扇小门时,凤莲使尽吃奶的力气去推,小门一点一点地被打开,少顷,随着一声巨响,书架倒在地上,小门终于被推开,几人一喜。 出得洞来,正是夤夜时分,四下漆黑一片,隐约可见屋内四处狼藉。他们哪还顾得上这许多?疾步便向外走。才出得门来,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借着月光一看,只见满院子尽是死尸。何晓芸直吓得话也说不出来,明明心中害怕到极点,但双眼直瞪着那些尸首,竟不知闭上。巧云和凤莲见此惨景,忍不住惊叫一声,闭上眼不敢再搳A悚然不已。方笛亦是大骇,不过未等自己叫出来便及时伸手捂住了嘴。耳听母亲和巧云一声惊叫,不禁侧头看了她们一眼。二人见他捂着嘴,强忍着不出声,均自惭愧。凤莲蓦然间觉得儿子已经长大了,甚感欣慰。 直至此时,何晓芸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三人俱被吓了一跳。巧云忙将她抱在怀里,连声哄劝,决不再让她抬头去看那些尸首。 凤莲壮了壮胆子,一手拉着儿子,颤巍巍地向尸首走去。上到近前,她先憋足一口气,然后蹲下将眼前的尸首翻了个身,却是陆安。再细细一看,见陆府的家人竟全都死在这里,心内一阵难过。平日间这些家丁和丫鬟都对方笛甚好,现今见他们俱都惨遭不幸,方笛大感悲戚。 凤莲乍看见慧珠的尸首,骇然失色。原来慧珠是咬舌自尽,经过了两天的风吹日晒,嘴角留下了一道黑色的血迹,夜幕中见到,极为恐怖。她壮了壮胆子,凑上前细看,见她的面容安然,脸上似是仍有挂着一丝笑意,想是因为她忠爱夫君一生,到头来亦能与其同赴黄泉,终不负白头之约;又情知亲女晓芸十之八九能脱此大难,故虽然惨死,心下泰然。念及往日她对自己的恩惠,凤莲母子愈加悲伤。 二人待心境稍平,复向前寻找。突然凤莲又是“啊”的一声惊叫,似是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直吓得脸色煞白,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方笛上前一看,不由得全身一颤,吓得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原来面前是何峋的尸体,他的人头已被齐飞龙二人斩下带走,只剩下一具无头躯体。此情此景纵是让胆大之人在白天观之亦不免心惊胆战,更何况这一对在夜幕中的妇孺。 何晓芸早已被二娘哄得不再哭了,只是将头深深地扎在巧云的怀里,绝不敢再伸头看一眼。巧云壮着胆子走到凤莲母子二人的跟前,她情知到何峋夫妇必无幸理,现下亲眼看到,若不是顾及怀中的何晓芸,必定要伏头大哭了。当下只有强行忍耐,泪水如同瀑布一般狂涌而出,为了不发出声响,银牙狠狠地咬着嘴唇,双肩一耸一耸的,伤心到了极点,一时间倒忘了害怕。 凤莲深知多在这里待一刻,只会令她徒增伤感。况且此处极为危险,倘若“泰山飞鹰”杀个回马枪,四人皆难活命,劝道:“既然事已至此,妹妹切莫太过伤心。此地太过危险,咱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巧云伤心之下,方寸已乱,自己更无主张,唯她是从。 凤莲一手搀扶着她,一手拉着方笛向外走。到了大门处,又见一人横卧门前,方笛定睛一看,心头一震,扑上前低声叫道:“聂先生,您怎地会在这儿?您醒一醒啊!”觉得手上有些潮湿,低头看时,手掌上依稀沾满了鲜血,方知先生已然身亡,悲意更甚,回头道:“聂先生也死了。”念及平日他对自己的谆谆教导,不禁眼眶湿润。 凤莲和巧云见聂先生也身亡于此,心知必是被“泰山飞鹰”所害。见他们竟恁的滥杀无辜,满怀的恨意不由得又加重几分。 何晓芸听闻聂先生也死了,兀自不信,大著胆子偷看一眼,见果然是他,又欲哭出,遂忙转过头去,不愿再看。 蓦的凤莲想起了甚么,对巧云道:“咱们总不能让老爷和夫人他们的尸身再饱受风沙之苦,蚊虫之噬罢?不如将他们先埋了再走不迟。” 巧云泣道:“还是……凤莲姐你想得周全,一切但凭……你作主。”悲戚之际,暗怪自己粗心大意,几乎忘了这等大事。 凤莲又想道:“这里共有九具尸首,若要将他们埋葬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只怕到了明天早晨也未必做得完,到时若是被别人看到我们,风声一传出,恐怕再难逃出‘泰山飞鹰’的魔爪。这可该当如何是好?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犹豫未决。 方笛似是看出了娘的心事,略一思索,想起聂先生以前曾经讲过得道高僧坐化后,将其火化可得到舍利子的事情,对母亲道:“娘,不如将他们用火烧了罢?”凤莲不敢自专,看着巧云,意示询问。她又哪有妥善的主意?想想除此以外确无善法,点头算是同意。 凤莲便和方笛一起将柴房中的干柴向院子里抱。巧云本待帮忙,凤莲怕何晓芸再受惊吓,执意不让其再离开她半步。 不一刻,二人已将柴木放好。凤莲也不叫儿子帮忙,壮了半天胆量,上前把尸首一一拖将过来,然后点燃木柴。不一刻火势即起,九具尸首登时淹没在火海中。望着熊熊大火,几人心中均各伤痛不已。巧云更是心如刀割,椎心泣血。恍忽间直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委实不愿相信眼前残酷的事实。 诸事处理妥当,四人不敢久留,快步走出了何府。这当儿恰巧一个打更的经过,他白天已得闻陆家(镇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姓何)尽遭杀戮的传言,现在即将走到陆家门前,心里正自打鼓,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走了两步,猛见从陆家门里蹿出几条黑影,直觉一阵寒气油然而生,吓得大叫一声“妈呀”,手中的梆子和小锣一扔,掉头就跑,其速惊人。他一口气跑回了家,急将门窗紧锁,钻入被子中,全身哆哆嗦嗦地蜷作一团,嘴里把满天神佛念了个遍,兀难安睡。 再说凤莲几人才出府门,忽听一声尖叫,一个人影飞似地跑开,几人亦自惊恐不已,急忙快步向镇外跑去。待离镇有七八里时,天已将明,这才放慢脚步,缓缓而行。回想一夜的经历,犹有余悸。 转到白天,镇上流言四起。传说陆府昨晚闹鬼,并且有人亲眼看见了四个鬼影,均是血盆大口,来去无踪。更有大胆好事者趁着白天进到陆府,果然见前一日尚且还在的尸首皆已不见,唯院中剩下一堆灰烬,确信有鬼无疑。遂在镇上四处宣扬,一时弄得小镇上人心惶惶。 在路上凤莲和巧云商量着该去往何处,谁也没有好主意。凤莲沉吟半晌,道:“咱们且不说在何处安身,先要离得此地越远越好。”巧云自然点头称是。她们看着两个孩子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不已。当下加紧赶路,欲觅得安全之所,也好让孩子们不用整日奔波,好好地休息一下。 路上的人看见这两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赶路,只道是姊妹俩走亲戚,或是妯娌俩回娘家,谁也未想其他。四人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这一日到了黄山脚下,四人肚中有些饥饿,在路边的小酒馆里要了些饭菜,围在一桌,吃了起来。正食间,忽闻外面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且是一男一女,声音颇显苍老。那男的叫道:“你这个臭婆娘只会胡赖,输便是输,何必这等没气量?” 女的怒道:“你这死老头子且说个明白,到底是谁输了?”一顿又叫道:“若不是我一招‘空山百鸟’手下留情,现在你恐怕只能爬着走了。得了便宜倒来卖乖,岂不羞哉?” 男的不甘示弱,不屑一顾道:“我还用你手下留情,你会使‘空山百鸟’,我难道不会使‘万里浮云’将它破了。你的百鸟焉能飞在浮云之上?明明是让你三分,却好不知趣,真气煞老夫!” 女的见他如此生气,反而笑道:“你这老不死的若是来得及使‘万里浮云’,自可将我那招‘空山百鸟’破去。如今破不了,自是你输了。” 男的怒道:“好好好,前面好像是个酒馆,你我先去吃个酒足饭饱再来打过。那时是输是赢再也赖不掉。”女的“哼”了一声,道:“谁还怕你,到时只怕是你会赖。”二人争吵着进了酒馆。 凤莲四人适才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暗笑。一看二人走进来,俱是一愕。只见他们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怕不有七八十的年纪,但面色红润,几无皱纹,真个鹤发童颜。 这酒馆本不大,仅能放下三张桌子。凤莲四人居中而坐,只剩下左右的两张桌子。老翁上前便坐在右边的桌子旁,对那老妪不加理睬。老妪似是习以为常,径直坐在左边的桌子旁,亦无多言。 二人坐定,老翁叫道:“酒保,给我来一盘牛肉,一盘青菜和一壶酒。”酒保应了一声,正待去拿酒菜,那老妪也叫道:“酒保,给我来一盘牛肉,一盘青菜和一壶酒。”和老翁说得一字不差。 酒保一怔,看了一眼老翁,心道:“看来这二人是死对头,我还是多加小心,莫招惹他们。”忙又应了一声,跑到后面去拿酒菜。凤莲四人尚未食用过半,看这两个老人也不像坏人,也不忙着吃完便走。 过不多时,酒保将二人的酒菜端了上来。他们慢悠悠地拿起竹箸,各夹了一块儿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待将它咽下,又各自夹起一块儿牛肉放在嘴里。虽是在吃饭,二人却都直盯着对方,齐箸共食。见他们如此古怪,凤莲几人的目光忍不住频频向他们瞟去,暗暗称奇。 盏茶的工夫过后,他们已将盘中的牛肉吃完。酒保站在一旁正暗自偷笑,突然老翁用力一拍桌子,叫道:“酒保,我的牛肉为甚么比她盘里的少一块儿?” 酒保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赔着笑脸道:“您老有甚么事?”老翁一指老妪面前的盘子,道:“我盘子里的牛肉为甚么会比她盘子里的少一块儿?你这店敢莫是黑店么?” 酒保一看,果然老妪的盘子里还有一块儿牛肉,不敢争辩,忙道:“您老别生气。小的再给您盛一块儿去!”又给盛了一块儿上来,他这才无话。 待他们同时吃下这一块儿肉,齐将空盘放在一边,随之又似这般吃起了青菜。酒保一看,心中暗暗苦笑。方笛与何晓芸对这两个怪人大感兴趣,停箸不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果然,不一会儿老妪已将青菜吃完,而老翁的盘子中尚有三根青菜,老妪怫然作色,拍案叫道:“酒保,我这盘青菜为甚么比他的少三根,真是欺人太甚!”酒保哪敢说话?急又从里面端出了三根现炒的青菜,她才心满意足的将菜吃掉。老翁亦同时把菜吃完。 菜、肉皆食毕,二人又拿起了酒壶,各自斟了一杯,酒盈杯口方才住手,扬头畅饮。酒保不敢怠慢,拿着一壶酒站在旁边,只等谁的酒不够,立刻上前添加,免得再挨骂。 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身着蓝衫之人,其中一个背负长剑。他们见三张桌子都坐了人,大为不悦。那背负长剑的人一眼便看见凤莲和巧云二人,笑道:“大哥,咱们不如与这两个小娘子挤一挤罢?”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笑道:“你若有兴致,倒也不妨?”那人大喜,道:“多谢大哥成全!”说着便向凤莲四人这一桌走来。 凤莲和巧云一听这二人的言语,心知不妙,拉着两个孩子欲急速离去。那蓝衣人拦道:“两个小娘子这么急着要去哪里呀?” 凤莲道:“大爷还请让开,我等还要赶路呢!”蓝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淫笑道:“赶路太过辛苦,不如大爷我让你快活快活?”她大怒,用力一甩,却根本无法挣脱他如同铁钳般的手掌。 方笛怒不可遏,叫道:“放开我娘。”双手用力向他小腹推去。那人不躲不闪,微微一笑,内力潜运到小腹,有心将他手臂震断,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 “嗖”的一声轻响,一件物事夹着劲风朝这蓝衣人肋下的“章门穴”而来,他那大哥一见,欲救之而不及,急叫道:“小心!” 那人亦非泛泛之辈,耳听暗器来势甚急,不敢用手去接,忙松开凤莲,身形向后一闪,那物事擦腹而过,“噗”的一声打在身后的墙上,极是凶险。他朝那墙壁看去,只见一截箸头插在墙上,大半已没入其内,不由得暗吸了一口凉气。 方笛本是用尽全力推他,被他向后一躲,登时推了个空,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凤莲一把拉住他,拽回到自己身边。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对老翁喝道:“你是何人?竟然敢与我‘泰山双飞鹰’作对,想是活得腻了?” 凤莲和巧云一听此言,全身一震,满怀的愤怒中又夹着几分恐惧,不由自主的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拢在怀里,唯恐‘泰山双飞鹰’会伤害到他们。 老翁头也不抬,自顾喝酒,口中喃喃道:“原来你们这两个狗崽子就是‘泰山双死鸟’。看来今天老夫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了。” 齐氏兄弟闻言一怔,暗道:“这老家伙到底是何来路,怎么口气如此之大?看他刚才扔箸的力道极强,远非我所能及。可须小心在意,莫要阴沟里翻船。”齐飞龙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一意与我兄弟为难?” 老翁尚未答话,那老妪冷笑道:“凭你也配来问我们的字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老翁赞道:“不错,说得好,说得好!” 老妪笑道:“这个自然,还用你来说。”他们一唱一和,全不将“泰山双飞鹰”放在眼里。 齐飞虎怒道:“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家伙,难道以为我‘泰山双飞鹰’会怕了你们不成?”齐飞龙情知面前这两人绝非等闲之辈,但听他们的言语实在太过狂妄无礼,亦勃然大怒,对齐飞虎也不加阻拦。 齐飞虎话音才落,老妪怒喝道:“小贼无礼!”手一扬,两根竹箸激射如箭,向他们疾飞而来。 二人怎会想到老妪说动手便动手,心下一慌。齐飞虎站在其兄之前,眼见竹箸疾如闪电,当胸飞来,不及闪避,赶忙运足内力,右手双指夹向竹箸。 齐飞龙见竹箸的来势强劲,自忖兄弟决难接下,大叫道:“不要接。”一掌将其推开,但自身就此露出胸前的破绽,两根竹箸毫不止歇,分别打中他胸前偏右的“神封”和“步廊”两处穴道。此二穴属“足少阴肾经”,一经点中,自胸下气血凝结,手足难动。 齐飞虎见兄长被点中穴道,心内大急,忙上前替他解穴。老翁和老妪一冷笑,自由得他去,并不趁机上前。那酒保见情况不妙,早已溜到后面去了。凤莲四人借机便向外走,欲趁“泰山双飞鹰”还未发现自己等人的身份之时,速速离开是非之地。那二老对他们也置之不理,任其离去。 齐飞虎明明看见他是被点中了“神封”“步廊”两穴,怎奈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将其被封的穴道解开,急得一头大汗。他不知老妪内力精深,以飞箸代指,其上所附的力道强劲无比,劲力直透齐飞龙的穴道深处,非得以极强的内力方可将二穴打通。他使得推宫过血的手法倒是不错,只是内力不济,故而难见功效。 势不得已,他硬着头皮对二老抱拳赔罪道:“两位大人大量,武功绝顶,在下不知深浅,冒犯虎威,还望恕罪则个。” 老翁笑道:“这还像句人话。老婆子,不如便放了他们罢?”显是对这番话甚为受用。 老妪断然道:“不成,这两个小贼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恶人,臭名昭著。今日先杀了他们两个,也算是为江湖除一害。” 老翁沉吟道:“也说的是。”齐飞虎明知不敌,却绝不肯撇下兄长一人逃走,闻言长剑出鞘,护在齐飞龙的身前,叫道:“若是两位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在下只有以死相拼了!” 老妪笑道:“这还像个样子,你要是一味的苦苦向我求饶,定要了你的性命。现在看你还有几分骨气,便给你个生还之机。你只要能在我的手下走上十招,便放了你二人。你看如何?” 齐飞虎暗想:“若不同意,他二人一齐动手,只怕一招间便送了性命。倒不如答应下来,好歹也有一线生机。纵是不敌,至多不过落个罪有应得。”念及此,道:“既然如此,便让我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心里既存着一丝侥幸,言语中自然客气许多。 老翁笑道:“好,果然有些胆量。这里地方狭小,只怕你施展不开剑法,不如到外面去比试罢?”二人自无异议,纵身而出。 老妪道:“进招罢。”齐飞虎一横长剑,道:“希望两位遵守诺言。在下得罪了。”话音未落,一招“一日三秋”,分取其上、中、下三路。 老妪叫了一声:“来的好!”脚下疾起,电光石火般地踢出三脚,每一脚都是踢向他剑法的间隙处,逼其收剑变招。 齐飞虎的这一招本应化作三剑,但在她迅猛无双的攻势下每一剑均才使出半招,其腿已疾若闪电般地踢至,似是算好了一般,自己若不及时变招,手中的长剑势必被踢飞,因而此招才施展了一半,不得不急换一招“日月如梭”。此招旨在一个快字,剑飞如梭,令人防不胜防。 老妪见他的剑法还算使得,有心多看几招,倒也不忙着速战速决。忽见他换作一式快招,极为不服气,暗道:“咱们倒来比一比谁更快些?”不使别的武功,双腿如飞,专攻他破绽之处。 齐飞虎见其腿法快得几不见形,根本无从捉摸,心下骇然,剑法自随之慢了几分。好在老妪不想立时便胜了他,处处脚下留情,他方能多支持片刻。 二人过了八招,齐飞虎不仅丝毫占不到上风,而且招招受制。他明知老妪最多只用了五成的功夫,自己尚不能反守为攻,焦急不堪。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剑向斜下平刺,朝她腰间而来,正是一招极为平常的“夜叉探海”。 老妪想不到他竟会在这紧关节要之时使出这一招,微微一怔,心中暗喜,只道他已黔驴技穷,侧身避开,同时右脚踢向他持剑的手腕。齐飞虎忙将长剑一撤,叫道:“还只剩下一招。” 在一旁观战的老翁急道:“老婆子,只剩下一招了,可别丢了咱们‘绝峰二仙’的脸呀!”齐飞虎闻听此言,大吃一惊,暗道:“难怪这死老婆子的武功如此之高,原来他们便是‘绝峰二仙’呀?我能与她过上十招,已属不易了!” 老妪笑道:“好,且看我这第十招的厉害。”掌中已蓄足七八分的内力,一掌即要推出。如果齐飞虎硬接下这一掌,必死无疑。幸好他早有计策,身形向后一纵,长剑脱手而出,直朝老妪面门而来。 她伸手用两指一夹,正好夹住剑身,气运于指,只听一声脆响,三尺长剑竟被她的指力夹断了。 扔下断剑,她纵身欲一招了结了齐飞虎。哪知他不避不闪,立足站定,抱拳一揖,道:“十招已过,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她忙收住身形,奇道:“明明只过了九招,莫非是你数错了?” 老翁上前道:“对呀,明明才过了九招,你怎能胡说?”齐飞虎微微一笑,道:“第九招我是不是使了一招‘夜叉探海’?” 二人对望了一眼,齐道:“自然不错。”他笑道:“难道我最后一招飞剑就不作数了?”二人一怔,不曾想到他竟将这一招也算上,苦于又无法反驳,故作沉吟道:“这个……好像……似是……” 齐飞虎道:“两位都是绝世高人,难道也会自食其言?”二人闻言,面色一正,道:“既然你已接下十招,自然放你走,我们决不食言。” 他心下大喜,抱拳道:“两位果然言而有信。还请将我兄长的穴道解开,我们这便告辞了。”二人亦无他法,只得进去把齐飞龙被封的穴道解开。 齐氏兄弟对二人道:“将来咱们后会必然有期,二位请了。”老妪冷冷道:“若再多行不义,咱们后会之期便是你们魂归西天的日子。”那二兄弟头也不回,大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凤莲四人担心“泰山双飞鹰”会追来,不敢耽搁,促步疾行。走了两炷香的工夫,未见有人追来,心里稍安,加之走得也累了,寻了棵能遮荫的大树,坐下来歇息。方笛和何晓芸因为连日奔波,甚为疲惫,不一刻竟睡着了。 过了盏茶的光景,突然又是一阵争吵声直入耳中。凤莲与巧云对望一眼,微微而笑,知道又是适才的那两个老怪人到了。 果然那二人片刻即至,口中兀自争吵着。老翁叫道:“你这个老东西好生无用,平日里只会吹大气,现在却连一个小贼也对付不了,真是丢尽咱们‘绝峰二仙’的脸了!” 老妪自不甘示弱,怒道:“我当时正是‘当局者迷’,你这老不死的理应是‘旁观者清’呀!为何没有半点用处?到底是谁丢尽咱们‘绝峰二仙’的脸,那也不用说了。” 老翁不服气道:“输是你这个当局者输的,与我这个旁观者可全不相干,别来胡赖!”话才说完,“咦”了一声,道:“怎的又碰上你们了?”自然是指凤莲四人。 凤莲、巧云知道眼前这两个怪人绝非常人,不敢怠慢,忙上前作了个万福,道:“适才多蒙两位前辈相救,不胜感激,请受我等一拜。” 老妪正没出气处,闻听此言,毫不领情,反唇相讥道:“我们不过是一时手痒,教训一下那两个狗崽子,可全没想着去救谁?”凤莲和巧云一怔,窘在那里。 老翁心想既然有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何乐而不受,笑道:“不错,不错,若不是为了救你们,我原也不必出手。” 凤莲借机道:“小女子正是要多谢两位前辈的救命大恩。”老翁笑得直合不拢嘴,连声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哈哈!哈哈!” 老妪见明明是自己出的力,却叫他捡了个大便宜,心有不甘,叱道:“老东西好不要脸,也不知到底是谁为救他们才与人动手的?寸功未立,反来厚着脸皮邀功,简直无耻之尤!”言罢,得意地看了凤莲四人一眼。 老翁脸上一红,搪塞道:“若不是我用飞箸点中小贼的穴道,他们多半儿会被人欺负,如何说我寸功未立?” 凤莲和巧云深怕耽搁久了,“泰山飞鹰”会追上来。但若就此离去,又见他们争吵不休,且全因自己四人而起,实不便擅自动身。当下甚为焦急,又彷徨无计。 过了半晌,二人兀在争论。凤莲和巧云皆现焦虑之色,方笛和何晓芸却滋滋有味地看着两个怪人,觉得煞是好玩。 那二老吵着吵着,老翁便以她十招之内未能胜了齐飞虎为由,大大地贬低其武功。老妪岂容他说嘴?怒道:“若有本事便来与我过上几招,莫要只耍嘴把式!”凤莲和巧云虽不谙武功一道,但听得他们竟似全不把“泰山双飞鹰”放在眼里,显然武功较之高出不少,微感宽心。 老翁叫道:“过招便过招,只怕你输了以后又要胡赖,当着这许多人,岂不堕了咱们‘绝峰二仙’的名望?” 老妪“呸”了一声,呵斥道:“不错,你若输了,还当真怕你耍赖,倒不如找人做个见证,到时是输是赢再也赖不得。” 老翁闻言大笑,道:“明明是不敢和我交手,偏生又去找甚么借口,倒不如干脆认输罢了!”老妪怒道:“你且说说我又去找甚么借口?” 老翁笑道:“这里又哪有人可以来作见证?难道这还不是借口么?你若认输,却也不来与你为难。” 老妪不怒反笑,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有眼无珠,这里明明有四个人可以做见证,怎么说无人?”凤莲一惊,忙道:“前辈明鉴,我等并不懂武功,难以为两位作见证,还请另择他人罢!我们先行告辞了。”言毕便欲离去。 老妪拦道:“你们可不能走,不然谁来给我们作证?”老翁笑道:“他们又不懂武功,如何作得见证?还是让他们走罢。”凤莲忙赞其说得有理,欲趁机远离此地。 老妪喝道:“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不懂武功又怎么做不得证?废话少说,只管动手罢!”不待别人再说甚么,飞身向老翁扑来。 见她说打便打,更不多言,老翁忙出手招架。凤莲四人觉得迎面一股劲风袭近,直逼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出七八步,惊诧之下,知道暂时无法脱身而去,只得顿足观看。 那二老打在一起,在树林中飞上飞下,忽左忽右,身形快极,根本无法分清哪一个是老翁,哪一个是老妪。初时方笛和何晓芸尚且拍手叫好,须臾间便觉得头晕目眩,难受异常,遂不敢再看。 这两人年纪虽长,身手之敏捷却绝不逊于少年,其掌力直将丈许之内的树叶带的“哗哗”作响。若是武学精通之士见到他们的武功,定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令凤莲四人也大感惊叹。 二人直过了百余招,老妪霍地大叫一声:“停手!”老翁正飞身一掌朝她面门打来,若在平时,她自会拆解,现在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全无招架之意。 老翁的双掌离她面门仅有数尺之远,见她并不躲闪,心中大惊,欲变势换招已为之不及,情急之下,倏然急收掌力,身体在空中向后连翻了三个筋斗,落地之时兀自向后退了五步,这才站稳。 幸好他二人相斗之时,未尽全力,否则老翁这一陡然收力,无异于用自己发出的掌力回击自身,必受重伤。适才他虽仅用了六分功力,收掌时又疾身后撤,以泄去回击之力,站定之后,仍觉得胸中郁闷,头晕眼花。 待他定了定神,暗自调顺气息,对老妪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她并不着恼,笑道:“师兄你比我早入师门两年,便是比我多修炼了两年的武功。咱们如此比试自是极为不公平。” 他沉吟片刻,笑道:“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好罢,从明日起我两年之内不再练功或与他人动武。你只管勤练武功,咱们两年后再比试,这样总算是公平了罢?” 她摇头道:“假使有人上门寻舋,你岂有不动手之理?再者,你如暗中勤练武功,我又如何得知?”老翁怒道:“老夫可是言而无信之人?依你说便当如何?” 她笑道:“你果然好没脑子。我有一法可让咱们公平比试,你若不允,那也不用比了。”他急问道:“只要能分出个高下,甚么法子都依你。”见他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凤莲几人忍俊不禁。 老妪道:“其实这个法子说来简单,只要你我二人各收一名不懂武功的人为徒,然后将一身的武功倾囊相授,过得几年再让他们来比试一番,这样既可以一见咱们武功的高下,又是公平比试,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他笑道:“老婆子这个主意甚妙,好罢,现在咱们就去觅徒罢?”说着便要走。 老妪拦道:“说你糊涂还当真胡涂,何必去别处找,这里不是就有两个现成的么?”一指方笛与何晓芸。 凤莲和巧云大惊,忙伸手拉住两个孩子,转身欲跑。老翁欺身上前,中指轻弹,点中凤莲和巧云腿上的“环跳穴”,二人腿上一麻,再不能移动半步。老翁将两个孩子夹在腋下,向后一纵,站回到老妪的身旁。 凤莲二人只得苦苦哀求道:“两位前辈高抬贵手,这两个孩子年纪尚小,请您放过他们罢!”方笛与何晓芸在老翁的腋下极力挣扎,口中叫道:“娘,快来救我呀!”凤莲和巧云看在眼里,空自着急,却无计可施。 老翁听她说两个孩子还小,便对方笛二人仔细端详半晌,一本正经地对凤莲二人道:“他们的年岁可不小了,若是练武还稍嫌迟了。不过你们放心,有我们这样的明师,自然会将他们调教成高徒的,这点倒是不必多虑。” 凤莲二人听罢,气得直欲晕倒,口中仍是不住地哀求。那二老不再去理睬她们,几个起落,带着两个孩子已在十余丈外,转眼间即不见了踪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凤莲二人大急之下,全然忘了自己被点了穴道,上身向前俯冲,双脚却动不了,立时摔倒在地。她们顾不得疼痛,眼望远方,大声叫着方笛与何晓芸的名字。 那老翁本无恶意,只想制住她们后再抢孩子,又知其不会武功,所以点穴之时连一分力也未使足。过了半个时辰,二人腿上的麻感尽消,不多时即可活动自如。二人急忙向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虽然明知多半追不上他们,而且即便追上也绝无可能将孩子抢回,却绝不甘心,一路向前寻去。 方笛二人被老翁夹在腋下,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两旁的景致飞一般地倒退,慢慢的地势渐高,似在上山。两个孩子不住地挣扎,小拳头连连打在老翁的身上,他犹如不觉,手臂夹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收住脚步,在山腰处停下,放开方笛二人。他们脚一着地,转身向山下跑去。老翁也不阻拦,从地上拣起两块儿指甲大小的石子,扣指要向他们弹去。老妪伸手一拦,接过一块儿石子,轻声道:“打那小女孩儿。”老翁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小指轻弹,正打中何晓芸右腿腿弯处的“委中穴”。她一声惊叫,摔倒在地。方笛本跑在她的前面,闻声回头看去,见她已倒在地上,忙收住脚步,返回察看。 何晓芸摸着双腿膝处,眼中深噙热泪,想是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方笛把她的裤角挽起,道:“芸妹别哭,我来看看。”察看之下,见只是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便将裤角放下,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破了一点儿皮,别哭了!”将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 老妪走上前恶声恶气道:“你们听好了,你二人只有一个人可以下山。现在谁要走便走,剩下的一人可要随我上山,再也不准下得山去。“方笛扶起何晓芸,挡在她的身前,道:“你让芸妹下山,我留下来。”语气甚为坚定。 老妪凶道:“谁留下来我便杀了谁来祭这山。”两个孩子闻言,脸上皆现出惊惧的神情。半晌,方笛看了一眼何晓芸,毅然道:“你让她下山罢,我留下。”何晓芸拽着他的衣角哭道:“笛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老翁笑着上前道:“老婆子,可别吓坏了孩子。”老妪一笑,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消,对他们和颜悦色道:“乖孩子别哭了,婆婆疼你们还来不及,怎会杀了你们?今后纵是有人要加害你二人,婆婆也要保护你们的。”说着伸手去摸何晓芸的头,想安慰她一下。方笛唯恐她伤害到何晓芸,双手上挥,向她的手打去。老妪毫无防备,竟被他将手推开,不禁一怔,心中并不着恼,反而微笑着看着他们。老翁则在一旁哈哈大笑。方笛可不管这些,站在何晓芸的身前,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这两个怪人。 其实适才老妪故作凶恶之态,只是要试探一下方笛二人的本性如何。一试之下,见二人果然俱是有情有义之辈,心中大喜。 老翁问方笛道:“你愿意跟我学武功么?”他想也不想,厉声道:“不愿意。”听其回答得如此干脆,老翁倒是一怔。 老妪一笑,问何晓芸道:“你愿意跟我学武功么?”她摇头道:“我不要学,我只要我娘。”老妪微微一笑。 这时一阵山风吹过,山间的云雾被吹得散了,蒙蒙雾气在几人身边飘过,虽是夏日,仍颇感一丝凉意。 老翁灵机一动,对他们道:“你们可看好了。”言甫毕,纵身飞起,高逾两丈。待他上升之势已尽,并不立时落下,犹如一片树叶似的,轻轻地飘落下来,淡雾之中,宛若神仙落下凡尘。方笛二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老翁双足一沾地,双掌向左侧的松树劈面而去,“砰”的一声闷响,松树晃也没晃一下。他站定收掌,见二人的眼中尽是迷茫之色,便对方笛道:“你去推一下那棵树。”方笛也不知自己为甚么会听他的话,或许是好奇心起,快步上前朝那棵松树一推,“喀嚓”一声,竟应手而断。他惊得咋舌不已,看着自己的双手,茫然不解。 原来刚才老翁一掌打在树干之上,精深的内力已将树干震断,但其力道使得恰到好处,树干虽断,上下仍连在一起,并不断折。经方笛用手一推,上面的树干受到这一点儿外力,再也站立不住,故而应手而倒。 老翁面有得色,捋着胡子,看着发呆的方笛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学这样的武功?将来学成之后,恐怕在江湖之上便少有敌手了。” 二人当然觉得老翁的武功极是好玩,若能学会,倒是妙得紧,但娘亲在他们心中要比甚么都重要得多。何晓芸叫道:“我不要学,我只要去找我娘。” 方笛这才回过神来,亦道:“我们先要去找娘,不然再好的武功也不要学。”说着向何晓芸看去,四目一对,心念更坚,对二老立起同仇敌忾之意。 二老互望一眼,相对苦笑,心想自己二人纵横江湖,无人能敌,现下却被两个孩子弄得束手无策,倒也可笑。老妪问道:“你们为甚么要找娘?”这一问可不太容易回答。二人一怔,何晓芸道:“娘便是娘,当然要去找了。”这一答也着实不易反驳。 老翁道:“你们要是练好了武功,以后下山找到你们的娘,她们必然喜欢死了。”方笛想了想,道:“我们现在下山找到娘,她们也是一般地欢喜呀?”老翁搔了搔头,一脸窘态,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妪眼珠一转,问道:“只要告诉我你们为何不在家中待着,却来到黄山脚下,便让你们下山。” 小孩子哪有心机?方笛便将何家的惨事如实道来。此刻自不免触及何晓芸的伤处,她在一旁“呜呜”地哭起来。 二老听罢,心中对他们倍加怜爱。老妪叹道:“原来是‘泰山飞鹰’这两个狗贼作的孽,早知如此,适才……唉!看来老天也要你们亲自报这大仇呀!”她心里已有计议,问道:“你们恨不恨‘泰山双飞鹰’?”方笛大声道:“自然恨极。”何晓芸哽咽道:“若是我爹娘能活转过来,我便不恨他们了。” 老妪道:“你的爹娘肯定再也不能活转过来,所以你就应该杀了‘泰山飞鹰’为爹娘报仇。”何晓芸大哭道:“我只要爹娘能活转。我不要杀他们!我不要杀人!”样子极是惹人怜爱,老翁和老妪微觉心内一酸。 稍待片刻,老妪看着方笛,问道:“你难道不想杀了他们,为何家的伯伯婶婶报仇?”他点点头,道:“当然想了。” 老翁在一旁接口道:“你若不学会武功,怎能报仇?”他沉吟道:“就算要学武功,我们也先要找到娘呀!” 老妪知道事情已有了些眉目,继续道:“纵是现在下山找到你们的娘,‘泰山双鹰’若然杀到,你们凭甚么保护自己的娘?何况依你所说,‘泰山双鹰’那两个狗贼并不知道你们是何家的人,如果他们单单遇到你们的娘,未必能辨认出来,绝不会出手加害。倘若你们和娘在一起,反会累得她们无法脱身。” 方笛细思她这一番话,觉得不无道理,不由得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当如何?”何晓芸也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似在等其示下。 老妪笑道:“你们现在应该留在山上好好练武,将来学成之后,下山把‘泰山双鹰’杀了,然后再去找娘。这样岂不是既报了仇,又可一家团聚?唯此才是正途。”说着朝老翁笑了笑,显是胸有成竹。 方笛一时也没了计较,转头向何晓芸看去,想知道她心中作何打算。谁知她更无半分主张,亦直盯着方笛,露出相询之意。 二人对视而立,皆不言语,似是用目光交流着一切。过了良久,他心中一横,对二老道:“若是让我们上山学武也无不可,只是学成之后我们就要下山去找娘,绝不在山上留一辈子。” 老翁笑道:“艺成之后你便想留在山上,我也要一脚将你踢下山去。”顿了一顿,道:“不过在下山之前,你们两个人要比试一场,分出个胜负,这才许下山。”方笛暗想:“这些小事倒是无足轻重,只要到时可以下山就行。”遂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拜师学艺。何晓芸见他已同意留下,虽心中仍有些不愿,却也不再说别的,随之也点点头。想到自此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再见到二娘,心里茫然若失。 见他们同意拜师学艺,老翁高兴得一下子蹿起三丈来高,在空中连翻了五六个筋斗。老妪亦抱起何晓芸,一纵而起,直吓得她连声惊叫,不敢睁眼。方笛看他们如此高兴,暗中也代其欢喜,霎时觉得这两个怪人和蔼可亲了许多。 过了半晌,几人稍微平静下来。老妪道:“咱们这便上山,你们伏在我二人的肩头,千万抱紧,且莫睁眼。”方笛二人看了看眼前高耸入云,恰如天柱一般的山峰,惊得一吐舌头,依言伏在二老的肩头。老翁叫了一声:“走。”两人忙闭上眼睛,蓦然只觉得自己如同飞起来了似的,一颗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儿。尽管他们极是好奇,却也不敢睁开眼偷看。 耸立在云雾之间的山峰,正是黄山的最高峰──天都峰。这里四下烟雾缭绕,浮云轻盈飘过,微风阵阵,更增凉爽之意。此峰笔直地矗立于天地间,陡峻无比,尤胜华山之险,四面更无一条可上之路。 二老背负着方笛与何晓芸,双手抓住峭壁,足尖一点,便纵上丈许。如此这般,不一刻,四人的身影便没入云端。 仅过了顿饭的工夫,那老翁叫道:“到了,睁眼罢。”二人睁眼一看,果见四下已是平地,不远处有两座茅屋,周围尽是青松翠柏,绿色盎然。俯视远处,众山无不立于脚下。如此景致,即便算不上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亦大有气盖群山,自视清高之意。 老妪笑道:“这儿便是我夫妻二人的居住之所,你们想是也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下,待会儿再行拜师之礼不迟。”方笛和何晓芸大吃一惊,心道:“原来他们是夫妻呀!怎么整日吵吵闹闹的,好不奇怪?”二人只是心里惊奇,并未说出口来。随后他们被老妪各带到一间茅屋中,安顿睡下。 何晓芸正熟睡间,忽听有人在叫自己,睁眼看去,原来呼唤之人正是爹和娘。她翻身下床,扑到爹娘面前,哭道:“爹……娘……,你们不要离开我,芸儿想你们。”慧珠走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泣道:“芸儿,爹娘对不住你,只怕今后……要委屈你了!” 何峋在一旁正色道:“我们的大仇就靠芸儿你来报了。你可一定要跟师父好好学艺,千万别偷懒呀!今后……”话未说完,一对索命的无常鬼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一抖手中的铁链,套在何峋和慧珠的颈中,不由分说,拉着他们便向外走去。二人边挣扎边叫道:“芸儿,记着给我们报仇呀!” 何晓芸哭着向他们追去,但不知怎的,任凭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双腿却犹如灌了铅水似的,举步维艰。眼看着爹娘被无常鬼拉走,直至消失在尽头,亦无法迈前一步,急得她大叫道:“笛哥,你快来!笛哥,快来呀!”急切之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她睁开双眼,见自己仍躺在床上,原来适才是南柯一梦,不过枕边已湿了一大片,自是被她的泪水打湿的。 方笛在床边笑嘻嘻地看着她。何晓芸擦干眼泪,想起梦中之事,对他嗔怒道:“都怪你,都怪你。”用小拳头捶打在他的肩头。他也不躲闪,兀自笑脸相迎。好在她手上无甚气力,小拳头打在身上倒不太疼痛。 她打了十几下,见他不躲不闪,反觉歉然,住手问道:“你干嘛不躲开呀?”方笛笑道:“我若躲开,谁还肯让你来打?”伸手替她擦干眼角的泪水。 何晓芸哽咽道:“我梦见爹和娘了。”顿一顿,轻声道:“我打得你疼么?”他本想装出一副痛苦万状的样子来吓一吓她,但一看其柔弱可怜的样子,心下不忍,拍拍胸脯道:“没事,一点儿都不疼。” 她忽而郑重道:“我要为爹娘报仇。”方笛听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极其坚毅,吃了一惊,正要安慰一番,她却问道:“笛哥你……你会帮我报仇么?”他本就下定决心要为何峋夫妇报仇,此刻胸中更是豪气陡生,朗声道:“我自然要帮你报仇。” 她感动不已,霎时间觉得方笛就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忍不住鼻子一酸,热泪盈于眼眶。这时一人在门口赞道:“好孩子,果然有志气,不枉我二人背你们上山。” 何晓芸忍着泪水,与方笛一起走到门口,老妪笑道:“快随我去拜师罢!”一手拉着一个,来到另一间茅屋。 茅屋中早已摆好了香案,上面摆放着三个灵位牌,老翁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待三人进来,老翁点燃手中的香,对着灵位牌道:“无极门第四代弟子苏砚,禀明各位祖师,今日收下方笛为徒。自此弟子当竭尽所能,将无极门天下无敌的武功传授于他,以可光大我无极门。”言罢跪下拜了三拜。随后起身对方笛道:“你从今以后就是无极门的第五代弟子了,过来拜见祖师。”他依言上前跪下行礼,然后又给苏砚磕了三个头,这便算是正式拜过师了。 而后老妪上前对着灵位牌报了名讳,亦和苏砚一般向祖师致意行礼,礼毕后才命何晓芸开始磕头拜师。直至此时方笛和何晓芸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吕翠英。 二人拜过师,吕翠英拉着何晓芸的手道:“晓芸,从今日起你便是无极门的弟子了。记住日后要勤练武功,不可偷懒,一定要听师父的话。”她点了点头,道:“晓芸一定听话。”吕翠英见她甚为乖巧,心中十分欢喜。念及她小小年纪便遭逢大难,甚是可怜,又不禁喟然。 方笛问苏砚道:“师父,咱们无极门是干甚么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他一笑,道:“你们既然已是我门下的弟子,便应当知道咱们门派的来历。若说起咱们无极门来,可是说来话长呀!听我……”吕翠英一把将方笛拉到自己身边,对苏砚叱道:“要是听你来说,只怕他们越听越糊涂,还是我说罢!”苏砚在祖先牌位前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强行忍住怒气。 吕翠英讲道:“一百六十多年前,在江南有一个小道观。观中有一位道号虚灵的道长,他平日除了替人看病之外,就是专心钻研道学,虽年仅四十有余,在当地已是大有声望。一日,从外乡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入观拜见虚灵道长。言谈中二人甚为投机。道长发现这个书生对道学和易经颇有心得,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极力劝他留在观中,一起探研道学。那书生也不推辞,便在此住了下来。 自此二人朝夕相处,同寝同眠,专心研究道学。一晃三年过去了,二人均觉于自身的道行修为大有进益。虚灵道长见他深悟道性,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遂劝他出家为道。书生执意不肯,后来竟不辞而别,虚灵道长大感惋惜。 四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绝顶高手。他曾在一日之间连灭五大黑道教派,经此一役,声名大噪,被江湖中人尊称为‘玄掌无敌’。 一日虚灵道长正在内室闭目养神,那书生突然造访,道长自是大喜,急忙出迎。岂知书生一见到他便深施一礼,连声称谢,把道长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进得内室,书生这才道出个中原委。原来他本是出生于武林世家,父母皆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但他自小便不喜习武,专爱读道学著作。他父母自是不允,执意强迫其习武。事出无奈,他离家出走,一路上游山玩水,甚是逍遥。一日来到此地,闻听人言,虚灵道长学识渊博,精通道学,即前来拜谒,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三年后,于道家真义的领悟果然大有长进。这时书生甚是想念父母,加之虚灵道长极力劝他出家,心中不愿,故不辞而别。 回到家中,他家偌大的庭院竟已化为乌有,双亲皆被仇家杀害,他悲愤异常,情知凭自己的武功万难报仇,当下躲入深山,苦练家传武功。一日间,他正在看《道德经》之时,读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一句的时候,忽而心中一动,似有所悟,忙闭目凝思。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憬然大悟,平日里领悟的道家真义霎时融会贯通,居然让他悟到了‘先天无极大道’。此时他身上积蓄已久的道家真气犹如百川纳海,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竟尔练成了一门震古烁今的绝顶武学。 一年后,他出山报仇。经过一番明察暗访,终于将仇人尽数杀死。自此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虚灵道长听罢,沉默无语,半晌才道:‘阁下既已身负绝世武学,且又精研道法,便是贫道也自愧不如。不过望你记住我道教的宗旨是与人为善,清静无为。今后在动手杀人之际,能够想一想贫道这一番话,做到手下留情,也不枉你我相交之谊。’书生听罢顿悟,想起自己为了报仇,确实杀了不少人,惭愧得汗流浃背。遂向虚灵道长立誓,决不再妄杀一人。道长见他已生悔意,方才露出笑意,便又劝他出家为道。书生心中愧疚甚重,无意入道,当下谢过道长指点之恩,告辞而去。从此他隐入黄山群峰深谷之中,自创‘无极门’,不再涉足江湖。直到晚年才偶得机缘,收了一个弟子,将全身的武功倾囊相授。后来他于九十二岁时逝于山中,其弟子遂将无极门继承下来。”顿一顿,她继而道:“不过自开派祖师到现在,都是代代单传,即使算上我们二人,门中合计才五人而已。加之门下的弟子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只偶尔做些行侠仗义之事,亦不令为人所知,故而无极门虽有绝世神功,在武林中却是名不见经传。”待她说完,方笛二人恍然大悟,方始知道了无极门的来历。何晓芸听得这位祖师的家人竟也是被仇人尽数杀死,遭遇和自己极为相似,心下一酸,习武报仇之心更专。 苏砚早已不耐烦,好不容易待她说完,忙道:“废话也说完了,天色不早了,老婆子你还是快去做些饭菜来罢?若是饿坏了他们,咱们好好的一番打算可全白费了。”经他这一提,方笛二人确是觉得有些饿了。 吕翠英怒道:“你有手有脚,难道不会自己做么?整天只知道比武,却不干些正经事。” 苏砚亦怒道:“老婆子你每天都想在武功上压过我,整日地寻舋滋事,毫无半点自知之明。现在倒来说嘴,真是岂有此理!” 方笛和何晓芸听他们争吵,甚为尴尬。心中极是不解,实不知同样是夫妻,他们为何全不似自己的爹娘那样恩爱,反而时时吵闹? 吕翠英恼道:“好好好,我也不与你争吵,现在我就带晓芸走。咱们就如适才约定,六年后让他们两个在此比武。到时是输是赢,最是公平。”拉着何晓芸就向外走。 方笛知道必是他们在自己二人睡觉之时就定下此约,眼见要与何晓芸分开,且一别六年,自是不允。一下子扑上去,拽住何晓芸的衣角,对吕翠英叫道:“你不能把她带走,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何晓芸更是大哭大闹,绝不肯走。 苏砚心下不忍,劝道:“其实就算咱们在一起住上六年,各教各的,也不妨事。你又何必非要离开这里?” 吕翠英呵斥道:“若是一起住在这里,咱们日日相见,我调教弟子的高明手段难保不被你偷学了去,这难道是公平比试么?死老头子只想着占便宜。” 他怫然大怒,一把拽开方笛,叫道:“你们要走便走,何须废话?我原也怕你们留在此处会偷学了我的盖世神功。” 吕翠英重重地“呸”了一声,抱起何晓芸,一跃出屋,施展轻功向山下而去。何晓芸虽极力挣扎,却焉能挣脱她的手臂?哭嚷着被带走了。 方笛被苏砚抓着,徒然着急,却无法追赶,若不是他曾在聂先生的指教下读过不少诗书,懂得尊师重道之理,早已破口大骂这位师父了。 耳听何晓芸的叫声越来越远,他自知无望,便不再挣扎。在这一天里他接连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心中空荡荡,木然而立。 苏砚见他这副样子,笑道:“我的老婆子跑了,尚且不悲。你不过是走了一个小妹妹,便好像天塌了一般,如此软弱,怎能做我无极门的弟子?” 他回过神来,忿怒道:“我现在只有芸妹这一个亲人在身边,你……你们却把我们分开,真……真是…….”他本不擅言辞,情急之下,太过激动,不知该说些甚么,眼中忍不住泪光盈动。 苏砚亦颇觉歉然,但又怕他会因为这件事而不用心学武,心思一转,笑道:“若是晓芸也留在山上,你们成天只会在一起玩耍,哪儿会用心去习武?她父母的大仇焉能得报?你只要专心学武功,将来练成之后,下山把‘泰山双飞鹰’杀了,那时晓芸自是欢喜得紧,今后她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方笛细细一想,心知若是她留在此处,定然常来找自己玩耍,恐怕非要耽误了学武功,到时又凭甚么替何家报仇?想到这里,稍为释然。随即想到此后这山上只有自己和师父两个人,甚觉枯燥无味,不由得暗盼着六年快些过去,到时便可以与何晓芸在一起了。 苏砚和吕翠英原本都是被人遗弃在山间的孤儿,先后被无极门的第三代传人收入门墙,传武授艺,二人便以师兄妹相称。在他们几近而立之年时,其师病逝,临终前搓合二人成婚。婚后十年间,他们仍住在深山中,倒也很恩爱,只是一直未有子嗣。到了五十有余,二人性情渐变,时常争吵。后来耐不住寂寞,开始出山行走江湖。他们自幼与师父隐于深山,可说是全不通世务,虽多有行侠仗义之举,亦闹出了不少笑话。好在二人素无劣迹,纵是一时行事不妥,也无人和他们计较,倒都着意接纳。 江湖上中人赠其绰号为“绝峰二仙”,固然有对他们绝顶武功的钦佩之意,更是嘲讽二人不通世务,如同身在绝峰之巅,不谙世事的愚仙一般,其中戏谑之意尤重。他们自不解其中之意,反而甚是得意。遂特意移居黄山绝顶的天都峰,实觉只有居住在此处才与自己的身份相配,方不负“绝峰二仙”的雅号。 苏砚夫妻二人一过半百之年,好胜之心尤盛,均想在武功上胜过对方,两人每日总要打上几场架才痛快,可全没想着甚么收徒授艺,令无极门后继有人。也算是师们有幸,若不是这一次吕翠英突发奇想,为了公平比试,非要收下方笛和何晓芸为徒,只怕再过些年,无极门的绝世武功定要失传了。 第二章 初显锋芒 翌日清晨,苏砚将方笛叫到身边,问道:“你可知本门为何名号‘无极’?”他摇了摇头。苏砚道:“无极乃是先天而成,万物之本。正是无极生太极;太极化生万物之意。故又名先天无极。”顿一顿,道:“咱们无极门的武功重在练气,须知只要内功一有所成,甚么武功都可应手而使。从今日起为师便开始传授你神功的修炼之法,你必须要用功不辍,持之以恒,方能有成。”遂将“无极神功”的第一层修炼心法详细地讲给他听。 方笛虽读过些书,于武功一道却全然不懂,对师父传授的心法十之八九不明所以然。苏砚也不着恼,耐心地讲解。教给他如何静心敛神;如何搬运周天;如何以意领气和经脉穴位等修炼内功的基本道理。方笛的资质颇佳,只用了两日便记了个大概。半月下来,对“无极神功”的心法已全盘领会,随即开始自行修炼。 “无极神功”乃系道教一流,须心境平和,一心向善之人方可练成。倘若修炼之人心猿意马,气息浮躁,或是心有邪念,终不免外魔纷扰,心魔不止,势必引致走火入魔,难成正道。所以“无极神功”的第一层心法就是教人如何驱除杂念,静神平气,修养内丹的。方笛本不是行事轻佻,生性浮躁之人,但所有的亲人才刚刚离去,心中焉能平静下来?幸而入门神功虽然较耗时日,却决不致有甚危险,只要勤加修炼,功到自然成。 自此他每日间只是专心练功,苏砚除了在一旁指教督促外,便是负责一日三餐。山上但有食物短缺之时,他便独身下山采购,半日即回,却从不让方笛随之同行,实是唯恐耽误了他练功,六年之后自己若是输了,可糟之糕矣! 苏砚为了将来能胜过妻子,竟不苟言笑,在方笛面前俨如一位严师。见他与初会时的样子大相径庭,方笛大感不解,却不敢相询。 方笛初时也曾想过私自下山去找何晓芸,但每次当他走到崖边之时,看见下面的悬崖峭壁陡得犹如直上直下一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上前半步。又见师父在峭壁上来去自如,胜似灵猿,着实歆羡不已,对无极门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遂打消下山的念头。 转眼间过了两年多,正是春暖花开之时。苏砚见方笛的第一层“无极神功”已有所成,这一日将他带到屋后的一块儿空地。看着地上十几个圆鼓鼓的布袋,他问道:“师父,这些袋子是做甚么用的?” 苏砚道:“你的内功已有些根基,现在为师便教你一套腿法,此腿法以迅疾而著称,故名‘疾风腿’。且先看为师演示一番。”话音才落,身形一纵,站在了布袋中间。他足尖一点,一个圆鼓鼓的布袋“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直飞至一树之高,未待升势行尽,他双足连点,地上十余个布袋竟不分先后似地飞将起来。只是他腿上用的力道不一,布袋也是飞起的高低各异。待升势一尽,纷纷落下。他双腿疾飞,朝已落下的布袋踢去,使其重拾升势,决不令其落地。一时间十几个布袋在空中翻腾飞跃,竟无一只落在地上或与其它布袋相撞。苏砚在布袋下身形翻飞,腿如闪电,十余只布袋无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方笛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身形,只依稀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里晃动,直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自己立时便可以练成这路腿法,方才过瘾。 蓦地苏砚向后一纵,已站回到他的身边。这时十余只布袋才纷纷落下,地上“砰砰”作响,想来布袋的份量实是不轻。看着兀自发呆的方笛,苏砚得意道:“这就是咱们无极门的入门腿法,你可看清了?”他定了定神,看着师父,眼中大有钦佩之意,道:“您适才的腿法太快,弟子无法看清。” 苏砚笑道:“若是不快,又怎能叫作‘疾风腿’?不过这路腿法并非一味的只求快就可以,每一腿踢出必要做到快、准、狠,令敌人防不胜防,才算是练成了。你若不将此腿法练成,无极门的许多精妙武功便无法习得,所以你可要多下些功夫呀!” 方笛见这“疾风腿”如此神妙,早就欲学之而后快,忙道:“师父放心,弟子自然尽心竭力。”苏砚当下边演示边讲,告诉他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以及运气的法门。待他全部领会,即开始练习踢布袋。 他功力不深,不能像苏砚那样用足尖一点,布袋即起。他先是将右足探入一个布袋底下,用力向上一挑,只觉极是沉重,忙运气加力,布袋只勉强飞起丈余高,便向下落去。他未及挑起第二个布袋,忙闪身起脚,踢向那落下的布袋。脚一触及布袋,全身一震,脚上犹如被一块儿千斤巨石砸了一下似的,大叫了一声“唉哟”,双手抱脚,跌坐在地上,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疼痛难忍。 苏砚见况,急上前察看他的伤势,挽起他的裤脚,只见右脚脚腕处已成黑紫色,受伤不轻。忙将他抱进屋中,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脚腕,发现未伤筋骨,心内一宽。然后找来消肿的草药捣碎,敷在他的伤处。心里不住地怪自己太过大意,明知他内功未成,却忘了减轻袋子的重量,以致使其受伤。 方笛虽痛苦难当,但见师父忙前忙后的,对自己极为关心,甚为感动。本想安慰一下,让他不必太过担心,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索作罢。 练“疾风腿”的布袋共有十六个,里面皆装满了沙土,每一个都在三十斤上下。若是从丈余处落下,力道决不弱于百斤。方笛内功未成,腿上的劲力不足,发力去踢百余斤的重物,自是非受伤不可。不过踝骨没有折断,已是万幸。 苏砚每日替他换药,过了一个多月才痊愈。再让他练“疾风腿”时,苏砚先将布袋中的沙土各去一半,而后才让他开始练习。方笛默默地想了一遍腿法,走到十六个沙袋中间,右足一挑,一个沙袋飞起,急忙左脚又是一挑,另一个沙袋倏然跳起。正要踢起第三只,先挑起的沙袋已落下,忙一撤身,朝它踢去。此刻另一只沙袋又落了下来,急又将它踢起。如此十几个回合,仍只有两只沙袋在他的脚上翻飞跳跃,始终无暇踢起第三只来。 苏砚看了一会儿,笑骂道:“学女孩子踢花毽么?”方笛脸上一红。这一分神,一只沙袋已落在地上,他也不去管另一只,任由其落在地上。看着十六只沙袋,倍感无望,不知何时才能练到师父那样的境界。 苏砚上前,怒道:“你若一只都踢不起来,如何才能学会我无极门的其他武功?”他从未见师父对自己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忙跪在地上道:“弟子知错,还请师父息怒。弟子一定用心地去练,决不辜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他突然大发脾气,厉声叱道:“甚么我老人家,我才多老?这样叫我,是不是嫌我活得命长?”方笛早就见识过他这副蛮横不讲理的脾气,也不以为意,笑而不言,起身又去练习腿法了。 此等情形之下,苏砚稍静心神,反倒颇为歉然,自知适才言语过重,但若让他上前道歉,那是拧下他的头也绝不干的。遂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方笛练习,不时地出言指点,极为耐心,再无半句重话。 “疾风腿”虽是无极门的入门腿法,却极是难练。习练者须有一定的内力根基,持之以恒,才能做到出腿如风,既快且狠。纵是资质佳者也需数月方可有成。苏砚当年也是练了七个月,才能做到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而无一落地的,自然清楚其中的难处。不过他好胜心切,太过着急,方笛才第二次习练,便想让他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当然绝无可能。待骂过方笛之后,自己也颇觉无理,暗生悔意。 其实苏砚自从收下方笛为徒,一直装作不拘言笑的严师,纵是有时想要说笑几句,也强行忍住,唯恐自己在其眼中不像个师父,因此把他随意洒脱的个性久久憋在心里,委实难熬。今日能发上几句脾气,已是心中大畅。美中不足的是方笛不肯和自己顶撞几句,否则那才真是痛快淋漓,美不胜收! 方笛每日苦练,只用了八天,已能同时踢起五只沙袋。见他进展不慢,苏砚也自欢喜。待能踢起十一只沙袋时,进展变缓。此后若想再多踢起一只沙袋,少则十余天,多则近一月方可。直过了八个月,终于可以同时让十六只沙袋在自己的双腿之间翻飞自如。 苏砚知他的腿法迅疾已够,力道不足。遂将十六只沙袋装满了沙土,以求增强他腿上的力度。初时他踢著有些吃力,最多只能踢起十二三只沙袋。过了月余,十六只沙袋复又可在他双腿间纷飞翻腾。至此他的“疾风腿”终告大成。而第一层“无极神功”也于两个月前练成。 苏砚接着将“无极神功”的第二层心法传授于他。方笛在山上待了已近三年,心境极为平和,不似初上山时那样心烦意躁,那第二层神功虽比第一层凶险得多,倒也不致出甚差池。加之苏砚当他练功时都守在身边,更是万无一失。 这一年冬天,苏砚知道方笛的第二层“无极神功”已将练成,便将他叫到户外,指着一棵碗口大小的松树道:“你用尽全力打这松树一掌。” 方笛知道师父在考教自己武功,缓步走上前,气沉丹田,内力直贯于臂,蓦然出掌,只听“喀嚓”一声,松树应手而折。他见自己的掌力竟有如此威力,惊喜不已。 苏砚笑道:“想不到你的掌力已如此浑厚,倒不弱于我年轻之时。好,现在为师便教给你一套擒拿手。”方笛大喜,忙磕头拜谢。 苏砚道:“这套武功唤作‘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意思就是说即便遇上了龙,它在咱们这路擒拿手面前也只有束手被擒的份儿,故名‘困龙’。不过你要记住,这路擒拿手出手狠辣,与人对之,非死即伤,因而决不可轻用。”他忙点头称是。苏砚便将“困龙擒拿手”的“折、缠、卸、卡、撇、摔、抢、踢”八字诀一一解释清楚。 次日,苏砚开始传授他“困龙擒拿手”。方笛见招数虽不繁杂,但每一招均是狠辣之极,不是残人肢体,就是取人性命,暗感心惊。 “困龙擒拿手”乃是无极门第二代传人,也就是苏砚的师祖所创,他名叫范清风,原是江湖黑道人物,一次在山中为恶,被无极门的创派祖师撞上,将他制住。本欲杀之,但见他确有悔改之心,便将其留在身边,后来收为弟子。 范清风本身的武功已然甚高,又学会了“无极神功”,便将自己会的一套擒拿手融入其中,果然威力惊人。哪知创派祖师偶见之下,极为不喜,嫌此擒拿手不仅戾气十足,而且狠毒阴辣,便劝他不要再练。范清风极不情愿,但在师父面前只有点头称是,答应今后不再练这套擒拿手。 过了些日子,祖师发现他仍在暗中习练擒拿手,就对他晓之以理,劝其放弃。范清风只坚持若将这套擒拿手弃之不练极是可惜。祖师闻言心有计议,命他当场将擒拿手演练一趟。待其练毕,祖师见这套武功确是精妙,如当真弃而舍去,确有些暴殄天物。细思过后,指出个中的若干破绽,直说得范清风心悦诚服。之后师徒二人一起钻研,将这套擒拿手改之又改,最后便化成了这“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经这一番大加改动,此路擒拿手威力不减,暴戾阴毒之气全消,不过狠辣犹存。故祖师告诫后人,此路擒拿手不到迫不得已之时,决不可轻用。 “困龙擒拿手”招招凌厉,却并不繁复。只用了半个月光景,方笛已将其中的诸般变化学得甚为纯熟。随后苏砚亲自与之拆招,初时他不出三招便被制住。过了一年,他的“无极神功”第二层大有进境,“困龙擒拿手”亦随之威力大长。再拆招时,竟能接下师父十余招。等到他第二层神功练成之时,已可堪堪与师父拆解完一整套擒拿手。 此刻他才明白师傅为何直到现在才将这路擒拿手传授于自己。“困龙擒拿手”施展出来固是威力奇大,却必须附以极强的内力,否则不但难见其功,反易为人所制。自己刚上山时,全无内力,纵是学了这套擒拿手,亦无用处,反而会耽误了自己修炼内功。其实不仅仅是这套擒拿手如此,任何武功都必须有高强的内力与之相配合,方可发挥威力,不然就只是徒具其表。 其后苏砚开始教他修炼“无极神功”的第三层来打通最后玄关。此时方笛的内功已然有成,只要再打通最后玄关,令体内阴阳二气调和,全身的经脉通畅无阻,那时“无极神功”才算大功告成。再假以时日,内力定然精进超凡。 寒来暑往,四季循环。一日清晨醒来,方笛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万物尽被白雪覆盖,精神为之一爽。起身见师父的房门紧闭,不敢去打扰。洗漱完毕,童心忽起,飞身纵出屋去。看着这粉雕玉琢的世界,好不喜欢,忍不住抓起一把雪,攒成雪球,用力向远处掷去,直至它消失在视线中,大觉过瘾,遂不住地将攒好的雪球掷向山间。他不过十六岁的样子,童心尤盛,这几年来一直勤于练武功,没有机会玩耍,现在这一番光景,自是不会放过,非要玩个痛快不可。 玩着玩着,忽然想起了何晓芸,暗道:“不知芸妹现在在做甚么?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在玩雪?她那样爱玩,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现下若是她也在这里就好了,我可以陪她打雪仗,堆雪人。总胜于我一个人在这里。”想到此处,颇有些失落。既有些郁意,也就无心再玩下去了。 鹅毛大雪依然在下。他眼望远处群山,悠然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须臾身上便覆盖了一层白雪,眉发皆白。蓦的心下一动:“芸妹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现在是她的武功好,还是我的武功强?”念及此,不由自主地练起了“七十二式困龙擒拿手”。 此时他的功力可说已臻一流高手之境,使得兴发,体内真气急转,掌风“呼呼”,周围丈许的地上,雪片纷纷向外退让开去。 使到第五十三招“节外生枝”时,突觉小腹丹田处一热,一道热气蠢蠢欲动。他心里一惊,不敢再练下去。当即也顾不上地上厚厚的积雪,就近盘膝坐在一棵松树下,舌抵上 ,意守丹田,试图将这道热气强行压制住。怎料这道热气不收反驰,直向下行,经任脉的“石门、关元、中极、曲骨”四处穴道,凝于下阴与后肛之间的“会阴穴”处,就此不前。无论怎样发力,这道热气始终丝毫难撼。 他心念一转:“难道现在便是师父所说的打通玄关之时?怎么事先并无半点征兆?若真是这紧要关头,那这道热气只可前行,决无后退之理。”情知此时非同小可,心中一慌,便想呼唤师父出来,却苦于正在运转真气,无法开口说话,否则真气一泄,十之八九会走火入魔。 寻常武林中人在将要打通玄关之前,必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方才行功。方笛的内力已成,只差打通玄关,便可功德圆满。苏砚也知道他这些天将要到最后要紧的时候,本打算挑个时机,助他行功。岂会料到他在冰天雪地里练功,峰顶倍加寒冷,练功时带动体内真气飞转,热流遍布全身,寒热内外夹攻之下,终于激发真气自行冲关。这便如同一桶火药摆放在那里,只要有片星点火,立时炸它个天昏地暗,更无二话。 他慌乱片刻,渐渐地平静下来,心知此时只有镇定下来,才能冲关成功。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下行到丹田,心中一横,猛催内力,直撞向“会阴穴”。不想用力太猛,直震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会阴穴”处疼痛欲裂,额头上不禁渗出了几滴汗水。那道热气被震得四下鼓荡,仍未移动分毫。须知“会阴”为任督二脉交汇的穴道,只要打通此节,二脉畅通无阻,即功成过半。正因如此,此穴极难打通,好似两条全不相同的道路,非欲将其贯穿一致,自必得大费周章,弄不好还会功亏一篑。 过了半晌,疼痛渐止。他定了定神,想起日前师父的告诫,知道运转内力真气之时,最忌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忙静敛心神,缓催真气,置于“会阴穴”,不再猛冲,而是憋足一口气,内息徐徐流向“会阴穴”。 随着“会阴穴”处真气充盈,渐而鼓胀,他心意已决,并不呼出这一口气,反而又深吸了一口,缓催真气直逼向“会阴穴”。不一会儿,“会阴穴”处的真气越聚越多,膨胀欲裂。他强忍痛楚,并不肯有一丝松懈,仍不断的运转真气,直将一张脸憋得通红,烦躁无比,心神不专,神智渐失清醒。这当儿忽的心头一震,充盈此间的真气竟开始不受控制,隐然有四散之势,与走火入魔仅一线之差。他强行阻止,却无济于事,真气开始四处流散。他明知大势即将去矣,万念俱灰。随着颓然绝望之心一生,真气散得更快了。 山风凛冽,奇寒刺骨,树木被吹得左右摇曳。这时他头顶上松枝托着的一堆白雪猝然落下,正中其头顶,立觉“百会穴”一阵清凉,瞬间通彻全身,精神为之一振。他忖道:“我还没有练成武功,没有为何伯伯一家报仇,焉能轻易死去?”此念甫出,心意顿坚,借着这股清凉之意,急忙静敛心神,去烦减躁,真气果然慢慢回归正途,重新凝聚起来,复逼向“会阴穴”。 随着真气连绵不断地催来,“会阴穴”处的气息越来越足,偏生又无处宣泄,气势自也变得猛烈无比,几乎到了再无法容纳一丝气息的地步。现下他亦是憋无可憋,正欲张嘴呼出这一口气,重新再来,蓦觉“会阴穴”处一动,竟侵过了一丝真气。他自知有望,本要一口呼出的气息,转而又逼其下行。千钧一发之间,“会阴穴”?忽犹如决口的堤坝一般,一道急而猛烈的真气狂涌而过,直入肛后的“长强穴”,此穴已属督脉,就此终于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一玄关。霎时间痛楚全消。 他长长呼出适才的一口浊气,略一调整内息,以意领气,令其沿着督脉向上游走,一路之上势如破竹。自“长强穴”上行,经“腰俞、阳关、命门”几穴,再过“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各处,而后升之于脑后,途经“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汇于“百会穴”,转向前行,过“前顶、囟会、上星、神庭、素 、水沟、兑端、龈交”,至此督脉走尽,还归任脉。下“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厥、上脘、中脘、建里、下脘、水分、神阙、阴交、气海”,复归丹田。一团炙热的气息在丹田中运转如飞,四肢百脉的真气源源流入,有若百川纳海,无穷无尽。 气团越转越大,直至丹田中容无可容,源流不断的真气才渐渐止住。他更无半分耽搁,收敛周身十二经脉和其余六处奇脉(即冲脉、带脉、阳跷、阴跷、阳维、阴维六脉,它们与任脉、督脉合称奇经八脉)的真气,依照任督二脉的路线,连运十二周天。 雪依然在下,苍松翠柏尽数银装素裹,虽无往日翠绿盎然之色,却也别有一番洁白无瑕,绰约不凡的风姿。 他运功圆满,体内阴阳二气均衡,丹田中真气充盈,内力大增,远非昔日可比。虽身处于冰天雪地之间,四肢百脉却游走着无数道暖流,说不出的受用,身上似是充满了无穷的精力,决计用之不竭。 他知道自己已然大功告成,站起身来,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纵身向空中一跳,竟有三丈多高,登时心中一骇,身形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好在他功力深厚,忙力往下沉,强行站定。稍稳住心神,细一思量,已明就里。原来他往日最多只能纵起丈许,现在既打通了任督二脉,功力自然大长,适才轻轻一跳,就有三丈有余,心里毫无准备,故而险些直摔下来。 想到自己神功已成,心下狂喜,忍不住一声长啸,当真是雄厚高亢,气盖风雷,直震得身旁的松柏瑟瑟发颤,树上的皑皑白雪缤纷洒落,宛如仙女散花。过了良久,啸声兀自响彻于群山之间,不绝于耳。待长啸作罢,直觉通体舒畅,心胸开阔了许多。 他稍为平静下来,环顾四周,见适才盘膝运功的地方,周围丈许之内的白雪竟被自己运功发出的热气所融化,恰好是一个浑圆之形,颇为奇特。这时方觉得自己的头顶冰凉,用手一摸,竟全是冰屑,有的已和头发冻在了一起。原来刚才落在他头顶的一堆白雪被其运功时散发出来的炙热气息所融化,变成雪水,未及流下,他运功已毕,再被凛凛的寒风一吹,立时凝结起来,又化作冰屑。 他将满头的冰屑拍落,抬眼见师父的屋门仍然紧闭,心里一怔,忖道:“师父每日都比我起得早,今日为何迟迟不见他的人影?莫非见外面下着大雪,所以赖着不起。”随即便知不对,因为他素知师父每日都起个大早,督促自己练功,从来风雨无阻。此刻似已近正午,仍不见出来,必有他事。当下推门进入,见里面空无一人,床边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字。近前细看,上面写道:“为师下山去购买一些食物,雪天山道难行,需两日可回。你的‘无极神功’已将功成,此时万分凶险,切莫独自修炼,待为师回山再助你一臂之力。”落款是“苏砚”。看罢,他暗暗担心,深怕师父在雪天中上下山时有甚闪失。不过既已知其去向,亦自放心了不少。 这两日间,他再练“疾风腿”和“困龙擒拿手”时,自觉威力倍增,与神功未成之时不可同日而语,不由得急盼着师父早些回来,好给他个惊喜。 到了第三日,苏砚仍未归来,他不免心中惴惴难安,有意下山寻找,又恐与其错过,加上数日下雪未停,自己实无把握攀下这陡如天柱似的山峰,唯有再等上一等。 直至第五日傍晚,苏砚兀自没有回来。方笛心想他武功绝顶,不会轻易为人所困,但若被人用计制住,倒极有可能,愈发的焦急不堪。须知他师徒二人相处五年有余,苏砚不仅传授他武功,平时更对其照顾得甚为细心,两人的感情实已亲逾父子。如今苏砚数日未归,凶吉难料,他心中牵挂不下,遂准备次日下山寻师。 翌日拂晓,他从师父的屋子里找到十几两银子,揣在腰中向外走去。站在崖边,看着陡峭的山壁,微一踌躇,心一横,抓住崖边,向下攀去。 天都峰本是险峻之极,多少骚人墨客都是走到天都峰脚下便即折回,不敢上前。苏砚身负绝世武功,上此峰时也须全神贯注,不敢有半分大意。眼下山间更有大量积雪,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如今却是难上加难。 方笛是五年前被苏砚背上山的,此后从未下过山,故对山势并不熟稔,行间几次踏空,全仗着身手敏捷,神功了得,及时抓住山壁上突出的石棱,这才转危为安。此后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弄成“寻师未捷身先死”,那时真是死不瞑目了。 直用了两个时辰,他才来到天都峰脚下。抬头仰视,见峰刺云端,不自禁暗暗咋舌,实不知自己怎会有恁的胆量攀下雪峰。 余下的山路虽然崎岖不平,却不再陡峭,中午时分就到了黄山脚下。他想师父应该就在这附近购买食物,于是一路向道边的米店和杂品店打听。但直转了一个遍,也没发现其踪迹,一时没了主意。 看着过往的行人,他心道:“既然此处没有师父的消息,多半是他另有要事,不及上山通知我,只得先去办事了。”转念道:“现在师父不知在哪里?我也没有必要立即回山,倒不如四处转一转,说不定能让我找到师父呢!如老天当真有眼,保佑我此次还能找到娘她们。”想到这儿,心意已定,决定暂不回山。 他年方十六有多,这几年来一直待在山上,实感乏味。此时一得自由,自不愿即时回山。当下一路寻将过去,兼而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过了两个月有余,已是四处百花争艳,春意盎然的时节,方笛不由得游兴更浓。不一日,到了荆州城中。此处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皆因其物产丰富,地处要害,且有“铁打荆州”之称。三国时期的“刘备借荆州”,“关羽大意失荆州”等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 他出来一个多月,风吹日晒,衣服已甚为破旧,身上的银子亦将用尽,但少年心性,却也不管这许多。正午时分,肚中有些饥饿,看见前面有一个酒馆,便走了进去。 里面甚是宽敞,正待寻个位子坐下,一个跑堂的小二走上前叱骂道:“哪来的叫化子?快滚出去!”伸手向他当胸搡去。见这小二如此无礼,方笛自是心中着恼,有心要他吃点苦头,于是暗催内力,蓄于胸口。小二手一推到,全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口中忙不迭地叫着“哎哟,哎哟”。众食客不约而同地向这边看来。 方笛其实使得连一分力都不到,但见他摔得不轻,亦自歉然,欲上前扶他。这时掌柜奔? 矗 缸潘 械溃骸澳阏诱媸堑 蟀 欤 依凑饫锼:幔 膊淮蛱 蛱 颐嵌 沂呛涡砣艘玻俊 方笛见这里的人说话都是一样的强蛮无礼,怒气陡生,大声道:“不管你们的东家是谁,总也要讲些道理。试问天下间哪有如此待客之道?” 掌柜冷笑道:“不错,待客之道我们是懂的,不过那只对这里在座的众位主顾而言,可不包括臭要饭的在内。” 方笛勃然大怒,喝道:“你说谁是要饭的?”掌柜轻藐道:“除了你还有谁?要是再不走,可莫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方笛大笑一声,愤然道:“既然你说我是要饭的,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这要饭的手段。”言罢,闪身坐在身边的一张空桌旁,甚是倨傲,似是根本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掌柜狠狠道:“好,好,有种你坐着别动。”方笛一冷笑,没有答话。那掌柜上前对看热闹的众食客环抱一揖,道:“诸位可看得清楚,这小叫化子一味的在此捣乱,并不是我们不讲道理。众位还请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们店大欺客。”众人皆点头称是。 他才说完,从内堂涌出了十几个人,个个手持木棒,将方笛团团围住。那先被方笛震倒的小二早已爬将起来,加入其中。众食客见况,顾不上饮酒吃饭,慌忙抢到店门外,却都不散去,顿足静观其变。 掌柜喝道:“给我好好的教训这小叫化子一顿,然后送去见官。”那十几个伙计抡棒冲上,朝方笛劈头盖脸地打来。他此时的武功堪臻一流高手之境,不过除了在山上与师父动手拆招外,从未和其他人交过手,临敌对阵的经验半点也无。面对十几人持棍同时打来,心中一慌,顾不上甚么招式,双掌凌空胡乱拍出。伴着十几声惊叫,那些伙计几乎同时向外摔去,一阵“扑通,扑通”的落地声之后,跟着就是他们哭爹喊娘叫声,似是都摔得不轻。 方笛看着自己的双掌,惊喜不已,想不到胡乱打出几掌,竟大建奇功。其实每一个习武之人在遇到外力来袭之时,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会顺势应之。他刚才虽是胡乱打出几掌,不知不觉中已用上了三分内力,这些店伙计怎敌得住他的盖世神功?自是被其掌力震出丈许开外。不过幸好是这十几人共同受了他的掌力,等于将其掌力分为十几份,每个人受的力道自然小得多。倘若是其中的一两人实受了他的这些掌力,则必死无疑。 掌柜见情况不妙,夺路向外跑,口中叫道:“算你厉害,有种别走,待我们东家来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方笛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大叫道:“你可快些回来,我可不耐烦等得太久。” 那十几个伙计捂着痛处,远远地绕开方笛,逃到后面厨房去了。门外的看客情知还有好戏可看,自不肯就此离去。方笛也不理会众人,想着适才出手的情形,暗为窃喜,对自己的武功更多了一层信心。 不多时,掌柜跟在一位白衣公子的身后一起回转。门外众人一见那白衣公子,齐让出一条道来,对其作揖施礼,口称“凌公子”,样子十分恭敬。那公子亦抱拳还礼。 待二人一进来,方笛见那白衣公子不过十八九上下,面如冠玉,朗目疏眉,英俊中不失豪气,真个风姿潇洒,气宇轩昂,立生亲近之意,起身便要上前将适才的事解释个清楚。岂知那公子快步走到他身边,抱拳深深一揖,道:“方才之事全是我这些伙计不对,还请小兄弟莫怪。” 方笛从未涉足江湖,不知礼数,也不抱拳还礼,急挥双手,道:“公子莫怪才对,刚才我也有不是之处。”公子听他不自称“在下”,直言为“我”,又观其言行,猜想他必是初入江湖,暗自奇道:“依掌柜所言,未见他出手,十几个伙计已被打倒,武功自是绝顶超凡。但看他的样子似是比我还小着几岁,武功焉会有如此造诣?”无极门的奇功自是无可匹敌,不消多言,他却不知掌柜为了掩饰自己无用,故意将方笛的武功又添油加醋地夸张了几分。 公子对身后的掌柜厉声道:“还不快给这位小兄弟陪个礼。”掌柜不敢怠慢,上前作揖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小爷大人大量,饶恕小的。” 方笛本要伸手相扶,转念一想:“此人当真是狗眼看人低,纵是受他一礼,亦不为过。”待他一揖过后,才道:“掌柜不用多礼。”掌柜暗骂道:“我都作过揖了你才说不用多礼,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岂有此理!”只是当着白衣公子的前不敢无礼,悻悻退到一边。心中好不后悔:“早知如此,干嘛非多事去将东家少主人请来?不仅没报成仇,还白白地挨了一顿数落。” 公子这才微露笑意,对方笛道:“小兄弟若是不弃,在下愿意作东,咱们小酌几杯如何?”方笛有些不好意思,正待推辞,公子对掌柜道:“速去弄一桌上等的酒菜,不得有误。若再有甚差池,你这掌柜也不用做了。”那掌柜喏喏连声,径自进内用心操办酒菜去了。 公子回身对门外众人一抱拳,道:“适才惊扰诸位了,在下请大家进来饮酒,算是赔罪如何?”众人当然乐意之极,连忙进来落座,对白衣公子没口子的称赞。方笛见事已至此,只得顺从,与那公子单拣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公子问道:“在下凌峰,还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方笛答道:“凌大哥不必客气,我叫方笛。”凌峰又道:“看方兄弟你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来此处有何贵干?”方笛内心对他颇有好感,自然言无不实,道:“我是为了找师父和失散多年的娘才来到这里的。想是我的衣衫太过破旧,以致大家误会我是叫化子,倒也怪不得他们。” 凌峰摇摇头道:“这家酒馆原是别人的,半个月前我家才接手。他们这些人只认衣冠不认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今后须对他们严加管教才行。得罪方兄弟之处,还望海涵。” 他忙道:“凌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何况我也有不是之处。”正说间,酒菜已备好。凌峰举杯道:“方兄弟心胸宽广,令人敬佩,请畅饮此杯。”一饮而尽。 方笛不会饮酒,见凌峰为人豪爽,甚为心仪,遂不多想,一口将酒喝下,只觉一道火辣辣的热气自咽喉而下,直入小腹,滋味实不好受,加之喝得太急,不住地咳起来,呛得脸色通红。凌峰忙叫人端来一些清水,让他饮下,片刻便缓和过来。 他自知甚是失态,红着脸道:“我……我不会饮酒,真是失礼。凌大哥莫要见怪。”凌峰笑道:“原来你当真不会喝酒,那就难怪了。我来教你,你不会喝酒,开始时不要大口地喝下去,可以将一杯酒分为三次饮下。酒到口中,不要停留,直送入肚中,免得口舌受不了辛辣之气,这样自会好多了。”他依言而行,果然不再似刚才那样狼狈。二人边饮酒边闲聊,不知不觉方笛已十几杯下肚,面如火烧,燥热难挨,颇有醉意,若不是他内功精深,只怕已然醉倒,他当即不敢再饮。凌峰知其不胜酒力,也就不再相劝。 酒足饭饱,方笛起身道:“凌大哥慢饮,方笛先行告退。赐饭之德,他日再报。若是有缘,日后你我再痛饮一番。”凌峰忙拦道:“方兄弟且不忙走,家父最喜爱少年英侠,倘若见到你,定然欣喜不已。不如你在这里先住些时日再走?” 他犹豫道:“这个么……,.我还要去找师父和娘,只怕……”其实他心中对凌峰着意接纳,只是师父和娘至今无半点音讯,实是放心不下,故而踌躇不决。 凌峰道:“实不相瞒,我们凌家在此地还有几分声望,令堂和尊师若在此地方圆百里之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找到他们。总胜于你一个人误打误闯的多些指望。” 方笛闻言,暗自寻思:“凌大哥说得有理,如能得他相助,自是胜于我一个人胡乱寻找。且先在此住上几日,倒也不伤大雅。”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打扰了。”凌峰为人豪爽,最爱结交朋友,见他答应留下,心中大喜,与之携手出了酒馆。 行不多时,已到了凌家门外。方笛见这里朱门大开,门上正中悬有金匾,上书“凌府”二字,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字倍加耀眼夺目。两旁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看上去极为气派壮观。此时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顿生自惭形秽之感。门前的家丁见凌峰回来,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声“少爷”,他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方笛径直走了进去。那家丁望着方笛的背影,挠头不解,实不知一向好洁爱净的公子怎会和小叫化子混在一起? 进得府内,凌峰将他带到自己的卧室,道:“方兄弟,你且先宽坐,我去去就来。”方笛点了点头,道:“凌大哥你只管去罢。”他转身出去了。过了顿饭的工夫,他仍未回来。方笛正自纳闷儿,房门一响,两个家丁合力抬进来一个硕大的木桶,随后二人轮流进来往内中加水,却不与他搭话。 正这当儿,凌峰提着一个包袱进来,他见大木桶里的水已加得差不多了,吩咐那两个家丁退出去,然后把包袱打开,摆在方笛的面前,道:“你一路奔波,身上难免有些风尘。这些衣衫是我亲自去买的,等沐浴之后便换上它。我先出去了。”见里面是成套的衣装鞋袜,方笛大为感动,轻声道:“有劳凌大哥了。”他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方笛沐浴更衣完毕,只觉精神为之一爽,醉意全消。稍整衣装后,推门出屋。门口的家丁见他出来,忙道:“公子请随小的来,我家老爷和少爷已等候多时了。”他自从出世以来何曾被人称作过“公子”?闻言一怔,忙道:“劳烦大哥前面带路。”那家丁原本出身贫寒,现在能被眼前这位“公子”唤作大哥,心中受用不浅,急忙在头前带路,行间兀自笑逐颜开。 穿过几条走廊,来到正厅之中。方笛见里面端然正坐一位身材魁梧,精神矍铄,眉目慈祥的老者,看样子大概五十上下。凌峰站在一旁,道:“方兄弟,这位便是家父,江湖人称‘铁枪断岳’。”他忙上前拜倒,口中道:“拜见老先生。”他这一句话既不分辈份,又乏恭敬之意,颇有些不太妥当。那老者已从凌峰的口中得知他初涉江湖,因而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起身笑道:“快快请起,少侠不必拘礼。老夫凌有义,听犬子说少侠你叫方笛是么?。” 他起身道:“老先生明鉴,我正是方笛。”凌峰对父亲道:“方兄弟年纪虽小,武功却是极高。孩儿知道爹爹您素来爱惜少年英杰,所以特意将他请到家中。” 凌有义问道:“倒要请教少侠的师承门派?”方笛微一犹豫,道:“我是无极门的,师父姓苏,至于他老人家的名讳我这作弟子的不敢提及。不过家师和师娘在江湖上却是大大的有名,好像叫‘绝峰……绝峰二仙’。”提及这个绰号时,甚为得意。他其实不知“绝峰二仙”的真正含义,否则便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 凌有义父子对视一眼,微一莞尔,心想:“既然他是‘绝峰二仙’的弟子,那么武功高强也就不足为奇了。”凌峰道:“方兄弟因为与师父和娘亲失散,故此一路寻来。孩儿想留他在家中盘桓时日,一则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查寻师父和娘亲的下落;二则也好借机向他讨教一些武功。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凌有义笑道:“这又有何不可?为父正是求之不得。”顿了顿,对方笛道:“少侠只管放心住下,老夫自会派人用心去查找令师和令堂的下落。” 方笛跪倒在地,道:“凌老先生大恩大德,请先受方笛一拜。”凌有义忙将他扶住,道:“少侠莫要如此见外。老夫痴长几岁,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伯伯也就是了,不必那么生分。” 方笛喜道:“承蒙不弃,凌伯伯请受侄儿一拜。”说着又向下磕头。凌有义哈哈大笑,伸手想扶起他,岂知一碰到其双肩,一股大力涌到,心下一惊,忙运气发力,但依然不能阻止他向下磕头之势,双手反被其肩头的力道向下压去。情知若不松手,不免被其力道带个踉跄,遂急撤双手,暗赞道:“我这一托之力已用上了五分内力,竟不能将他托起,还险些出丑,看来这少年果然功力深厚,实为我生平罕见。”又暗自不解:“看他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而显露的这份功力怕不有三四十年的火候,就算他从出娘胎便修炼也来不及呀!这该当何解?” 正思量间,方笛已磕完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见他凝思出神,懵然不知何故。原来“无极神功”乃是集道家内功之大成。练就神功后,气随心走,劲由意发。无论何时,只要一遇外力,体内的真气自然而然地产生反击之力。外力越强,反击之力越强,此正是“无极神功”的护体之功,其中实是深含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万法顺其自然的道家真义。方才凌有义欲将他的双肩托起,受这一托之力,他体内的无极真气自然应之而生,倒不是他有意显功夫,而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凌峰见父亲伸手去扶他,又忽的将手收回,亦不明其意。再见父亲自顾出神,剑眉微蹙,似心有所思,便轻唤了两声。凌有义倏然惊醒,仔细打量着方笛,直把他看了个莫名其妙。 凌峰见父亲略显失态,又轻唤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由衷地赞道:“方贤侄武功绝伦,真叫我这个伯伯大开眼界。” 方笛不知何意,才要询问,只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寻声望去,见从外面进来一个少女,立觉眼前一亮。但见她银环束发,眉如弯月,明眸皓齿,肌若冰雪,当真明艳照人,无以方物。待她进得屋中良久,方笛兀自没有回过神来,犹觉她那银铃般的笑声萦回耳际,久久不绝。霎时间木然而立,心中波涛起伏,激荡不已。 那少女上前叫了一声“爹爹”,站在凌有义身边。凌峰笑道:“这是舍妹凌月儿,平日被家父和我宠坏了,不知礼数,方兄弟莫要见怪。” 凌月儿对他做了个鬼脸,嗔道:“谁被宠坏了,净冤枉人。”凌有义闻言哈哈大笑,问道:“小女已一十有六,不知和方贤侄谁大些?”方笛定了定神,道:“我是甲寅年生人,今年刚好十七岁。” 凌月儿向他嫣然一笑,道:“方大哥好。”见她笑靥如花,方笛不由看得痴了,登时心醉如荡,喃喃道:“好……凌小姐你好!” 凌月儿见他双目凝视自己,面上一红,霞云过耳,更增娇柔。方笛蓦的惊觉不妥,硬生生的将目光收回,直觉脸庞发热,额头上有些微汗,恰似方才饮酒过量一般,隐然有醺醺之意。其实他本非好色之徒,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是少年情窦初开之际,乍见如此美若天仙的少女,自会有些举止失态。尽管颇有失礼之嫌,倒也不为大过。 凌有义并未注意这些小节,对女儿笑道:“方贤侄武功卓绝,今后你要向他多多请教,定然受益匪浅。”凌月儿奇道:“难道方大哥的武功比爹爹您还高么?” 凌有义面现赧然,道:“月儿切莫胡说,没的惹人耻笑!武林中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爹爹的武功又算得了甚么?”她只道是爹爹谦逊,却不知方笛的武功确在其之上。 凌峰早就想见识一下方笛的武功,趁机道:“不如方兄弟你现在就来指点我几招,也好让月儿见识一下,免作井底之蛙。” 她笑道:“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方大哥的武功,也好叫大哥你看看井外的天地。”说罢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凌有义知他兄妹两个平日玩笑惯了,不以为意,亦是冁然一笑。 方笛见她可爱无限,心弦撩拨不已,此时她纵是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半分犹豫,更何况只是演示武功,便道:“凌大哥请。”凌峰也道了一声“请”,二人缓步来到院中。 相对站定,凌峰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不敢怠慢,叫了一声“看招”,一拳当胸打来。方笛嫌“困龙擒拿手”太过狠辣,不敢用之,只将“疾风腿”施展出来,一脚踢向其肋下,后发先至,迫其回手自救。 凌峰见这一脚来得快极,不及闪避,忙撤掌回格。哪知方笛这一招只是逼他自救变招,一经得手,立即反客为主,不容他再出招,双腿连环踢出,迅疾风雷。凌峰看他腿出如飞,心下一慌,破绽立现。方笛见况,内力一催,腿法又快了倍余。 他的这路腿法使得极为纯熟,既已占据上风,自不给对方还手之机,双腿翻飞,招招踢向其破绽之处,但均是适可而止,绝不过份强逼。饶是如此,亦逼得凌峰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凌峰本不擅于拳脚功夫,慌乱之下,出手的招式略显杂乱无章。殊不知方笛其实才使出了五分功力,已是脚下留情,若非如此,他早已落败。 凌氏父女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对方笛武功大生敬佩之意。凌有义唯恐耽搁太久,儿子有甚闪失,当即喝止道:“快快住手。” 方笛闻言,身形向后一跃,站定在丈许开外。凌峰心内惨然,暗忖:“我平日只道自己的武功已甚是不俗,哪知在方兄弟的手下竟全无还击之力?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呀!只怕我再苦练三十年也到不了他这般境界!”其实凌峰的武功修为在武林年轻一辈中亦算佼佼者。所以一直处于下风,不是他的功夫不济,而是方笛的武功太过高强。 凌峰原是爽朗之人,凄伤片刻,随即释然,抱拳道:“方兄弟武功卓绝,在下自愧弗如。日后还请多多指教。”言语极是诚恳,系出肺腑。方笛初试自己的武功,果见大有威力,暗中喜不自胜。闻听他此言,忙谦逊了几句,心下颇为得意。 凌有义上前赞道:“方贤侄腿法精奇,功力深厚,若不是手下留情,峰儿只怕接不下三招。”他目光何等锐利,自看得出方笛并未全力施为。凌峰闻之面色一红,更感惭愧。方笛忙道:“其实方才凌大哥是一时大意,才会被我略占上风的,这次作不得数的。” 凌有义为人耿直,道:“输便是输。要怪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方贤侄不必太谦。”微一犹豫,又问道:“咱们习武之人虽讲究‘拳打三分,脚踢七分’,终须手脚并用方可见功,但适才我看贤侄自始至终都未曾使出手上的功夫,此是何故?” 方笛口没遮拦,不假思索道:“家师曾教过我一套擒拿手,但再三叮嘱不可轻用。因为此路武功出招狠辣,敌人遇之,轻者残,重者亡,所以不到紧要关头决不可用。”言下之意是怕伤到凌峰。假使别人听过这番话,定会以为他狂妄自大,轻视自己,只怕立起波澜。凌家几人知其毫无江湖阅历,又是出于一番好心,自不以为意。凌峰则更大感汗颜。 凌月儿对他的武功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听他将这套擒拿手说得恁是厉害,极是好奇,道:“方大哥口说无凭,若不将这路擒拿手耍出几招,我等岂知真假?”凌有义父子亦欲观之而后快,自不加以阻拦。 方笛见她既出此言,自无不允,心中只觉为她无论办甚么事都是理所当然,荣耀万分的,根本不可能说出“不”字,自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凌有义道:“峰儿你且站在一旁,仔细看好,定会受益匪浅。”他实是怕这路擒拿手倘若果然如其所言,威力奇大,凌峰与之对拆可大为不妥。纵然方笛手下留情,也难保有个疏忽,到时悔之晚矣。只是这番心意不便明言,因而将儿子先行叫到一边,让方笛自行演练。 他气沉丹田,运劲于臂,身形骤起,掌肘交替前击,忽而左掌右肘,忽而右掌左肘,变幻交错,快乎寻常,正是第一招“错落有致”。随后又接连施展出“芒刺在背”“绵里藏针”“错节盘根”等精妙招数。 他本是少年心性,得意之际,颇有卖弄之心。十余招过后,暗催内力,体内真气急转,招式的劲力渐强,随着身法飞转,地上的尘土激荡飞扬。待演练过半,发出的力道已可及两丈之远,凌有义三人的衣角被劲风带得轻飘慢舞,惊诧之余,忍不住暗赞其内力精深。凌峰观之更是暗暗心惊,自忖若是与他这路擒拿手对敌,决难接下三招。 他使完最后一招“南辕北辙”即收势,抬头见凌月儿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下大喜,立觉有些轻飘飘的,如饮琼浆。 凌有义怅然道:“贤侄功力深湛,招数精妙,在江湖上恐怕少有敌手,老夫亦自愧不如。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比一山高呀!”言及此,目现沧桑之色,仿佛自己陡然间老了十几年似的。方笛见况,正欲安慰几句,他又道:“日后方贤侄若是能多指点一下峰儿和月儿,老夫不胜感激。” 方笛道:“指点可说不上,我们一起切磋倒无不可。”凌月儿喜道:“今后请方大哥多加指点,月儿定然虚心受教。”他脸一红,低声道:“那……那自然好得很!”想到今后的一段日子里可以与她日日相处,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是激动还是渴望,总之欢喜至极。 当晚凌家大摆筵席,为方笛接风洗尘。席间凌有义连连劝饮,他推辞不过,畅饮二十余杯,仗着内力深厚,还可勉力支持。而凌有义连饮数十杯,面不改色,大显豪迈本色,令人由衷佩服。 方笛次日醒来已近晌午,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心知是昨晚纵饮所致。起身见屋中已有备好的晨洗之物,忙起来洗漱一番,顿觉清醒了许多。见时候不早,不再耽搁,推门出屋。 门外早有一个守候在这里的家丁,见他出来,上前打躬作揖道:“公子早!我家小姐和公子在后面练武场等着您呢?小的给您带路。”他称了声“谢”,随其向练武场走去。 到了练武场,只见这里甚是空旷,周围绿树成荫,旁边的兵器架上十八般武器无一或缺,果然是练武的好场所。凌家兄妹见他来了,急忙迎将上去。 方笛赧然道:“真是惭愧,直睡得日上三竿才起。”凌月儿俏然一笑,抿嘴不语。凌峰道:“昨晚家父甚是尽兴,却累得方兄弟你大醉而归,我这里代为赔罪。”他笑道:“凌大哥不用客气。伯伯的酒量委实叫我佩服得很哪!” 凌月儿笑道:”你们也不用客套了。大哥,你不如用咱们家传的双枪向方大哥讨教一下?”方笛道:“凌伯伯既名号‘铁枪断岳’,家传的枪法自是非同小可,还请凌大哥多多指教。” 凌峰从身后抽出一对木杆钢头的双枪,道:“方兄弟要使甚么兵刃只管去挑,也让我再领教一下你兵刃上的功夫。”他摇摇头道:“我不使兵器。” 凌峰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切磋拳脚上的功夫罢?”说着便欲将双枪收入腰间,凌月儿拦道:“昨日不是已比过拳脚了么?今日要切磋就切磋兵刃上的功夫。” 凌峰道:“可是方兄弟不使兵刃呀!又从何比起?”她笑道:“你们这又不是江湖上的比武,干嘛非要讲那么多礼数?只要大家都点到为止,赤手空拳为何不能对双枪?” 凌峰深知方笛武功奇高,他纵是赤手空拳,自己也未必能胜,听妹妹说完,哑然失笑,暗骂自己太过迂腐死板,反不如她懂得变通,当下道:“月儿说得不错,请方兄弟指教。”一纵身,先行跃到场中。方笛紧随其后。 二人站定,凌峰一挥双枪,道了声:“小心了。”话音甫落,双枪向其胸前刺来。方笛身形向旁边一让,使出“疾风腿”,踢向他的小腹。凌峰知道其腿法的厉害,双腕一转,枪尖朝下而来。方笛急收腿势,未待再行变招,凌峰一路疾攻,直将双枪使得如同蛟龙出海,妙招纷呈。方笛一惊,实不知他的武功为何比前一日大有进境,自己反倒有些眼花缭乱。 他不知凌家的枪法乃是得传于隋末曹州大将丁彦平的绝学,此人手使双枪,令敌人闻风丧胆,当真有万夫不当之勇,纵是当时闻名于世的罗家枪亦非其敌,故人称“双枪将”。凌家的先人因机缘巧合有幸学得此套枪法,对其稍加变化,竟成了一门独步江湖的武功。此后历代相传,经过许多人的精雕细琢,使这路枪法名震武林。传到了凌有义这一代,他内力深厚,膂力过人,找人打造一对通体为镔铁的双枪,合重逾六十斤。自出道以来,罕逢敌手,终于凭着手中双枪和一身正气闯出了“铁枪断岳”的名号。凌峰不及其父功力深厚,使出来难有风动雷行之势,但十几年的工夫全沉浸于这枪法上,于其中的精妙之处领悟亦深,专走轻灵巧妙一路,令人防不胜防。正因如此,他拳脚功夫远不及枪法凌厉。 倏然间凌峰使出一招“左右逢源”,左手的枪刺向他肋下,方笛瞧准枪杆,挥臂外格。与此同时,凌峰的另一支枪骤至,当胸而来。他避无可避,不及细想,脚起迅于疾风,踢向其大腿的“伏兔穴”。 凌峰见他这一脚后发先至,委实快得无以伦比,欲撤枪回守已自不及,身形腾空而起,凌空向后翻去。方笛跃起单掌直追,拍向他后背,其掌上却未用上丝毫内力,唯恐失手伤到他。 凌峰身在半空,耳听后面有风声,急将身形一拧,双枪蓦地送出,直奔方笛面门搠来,正是凌家枪法中的绝招“回风刺”。 方笛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眼见即有长枪穿脑之厄,旁边一人惊叫一声,极显惊慌。凌峰亦自大骇,急收双枪,奈何方笛冲势甚猛,已自行撞将上来,间不逾尺之际哪及收势?惶遽之下,手往下送,两掌一张,双枪脱手而落。方笛一时未反应过来,既无从闪避,急切中力贯于臂,向两枪之间一分。这两支枪本已脱手而落,身在半空,被他这股大力向外一格,“嗖嗖”两声,如同强弩射出的箭一般,向斜下激飞而去,落在地上直入土中二尺有余。 二人落地,各自惊出一身冷汗,凌月儿亦吓得花容失色。惊悸半晌,凌峰问道:“方兄弟你没事罢?我险些失手伤了你,真是该死。” 方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没事。是我太过大意,凌大哥不必在意。”心中兀自惊魂未定。回想刚才的险况,余悸犹深。 凌月儿跑过来嗔怒道:“你们……你们可吓死我了!”方笛知道那一声惊叫为她所发,又见其甚是紧张自己的安危,大是感动,心间一片暖意,余悸尽消。 方笛虽输了一招,却绝不是武功不济,而是因为前一日与凌峰比过一场,自忖胜券在握,有些轻敌;而凌峰知道他武功奇高,不敢大意,全力施展双枪的精式奇招,故大有出其不意,克敌制胜之功。若以真实的武功而论,二人可是差着一大截。 凌峰见自己竟然以家传的武功胜了方笛,诧异之下,大为欣喜,道:“方兄弟,你看这套枪法可还使得?”方笛明知他的武功不及自己,但对凌家双枪已深感佩服,道:“凌大哥的枪法果然了得。只不过……”似言有所忌。 凌峰忙问道:“有话直言无妨。”方笛看了一眼凌月儿,道:“这路枪法虽然精妙凌厉,行若龙蛇,神鬼莫测,但依我看,凌大哥的下盘似是略为滞夯,以致枪法的威力减弱不少。”尽管他临阵对敌的经验少得可怜,也绝算不上目光独到,不过他武功既高,自然而然便可看出对方武功中的不足,并非侃侃而谈。 凌峰听罢,暗自佩服,道:“你所言极是。家父当年也曾跟我说过,凌家枪法原是马上战将的武功,故而下盘功夫极为拙滞。其后虽经许多人大加变化,仍稍有不足。家父功力深厚,膂力甚强,枪法专走沉稳刚猛的路数,因而反和下盘的灵动不足相得益彰。我的功力浅薄,枪法全走轻灵多变一路,所以下盘的窒滞自然显而易见了。唉!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凌月儿听到这里,问道:“方大哥,你适才所使的腿法似是与昨天胜过我大哥的腿法是同一路数。真是急如星火!不知叫甚么名堂?” 他答道:“这套腿法乃是我无极门的入门武功,唤作‘疾风腿’。”凌家兄妹听说如此厉害的腿法仅是入门的武功,对无极门的武功更加景仰。 她心中一动,道:“大哥,我有办法让你的武功更进一步,尽补下盘功夫的不足。”凌峰忙问道:“你真有这样的好办法?”方笛亦是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她盈盈一笑,道:“这虽是个好办法,却须方大哥帮忙才行。”看着方笛,意示询问。他安有二话?忙道:“凌姑娘请讲,我必尽力而为。” 她笑道:“其实说出来也很简单。大哥你枪法欠缺之处便在于下盘沉稳有余,灵巧不足。而方大哥的‘疾风腿’乃是至疾至巧的功夫,若能将此腿法传给我大哥,自可弥补他的下盘不足。只是不知道方大哥愿不愿意?” 方笛还未答话,凌峰正色道:“月儿说得哪里话?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偷学别派武功,咱们岂能明知故犯?若是让别人得知,必说是爹爹教导无方,没的堕了‘铁枪断岳’的威风和声望。”她笑着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方笛绝不愿拂她之意,闻言道:“凌大哥所谓的偷学大概是不经别人允许暗中偷窥学来的,那样才为人不耻。假若是我愿意将‘疾风腿’教给你,自然不算偷学了?” 凌峰道:“各门各派皆有门规,严禁将本门的武功外传。方兄弟的一番美意在下心领了,但实不能连累你触犯门规。” 方笛道:“师父可从来没有向我讲起过甚么门规,更不曾说过不许将武功教给别人,想是我们无极门没有这些规矩。那么即便将‘疾风腿’教给你们又有何妨?” 凌峰心道:“难道无极门当真没有严禁将武功外传的门规么?会不会是方兄弟不记得了?”转念一想:“江湖传言‘绝峰二仙’行事古怪,放荡不羁,只怕果然不设立门规也未可知。不过学人家的武功终是不妥,况且若是爹爹得知,定然不允。” 凌月儿在一旁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道:“大哥你定是怕爹爹知道后责怪你罢?其实你只要能将凌家枪法发扬光大,他老人家只有喜欢,怎会怪你?再者无极门也没有武功不许外传的门规,方大哥心甘情愿教给你,并未触犯江湖禁忌,何乐而不为呢?” 凌峰当然知道若能学会“疾风腿”,自己的枪法必然大进,只是限于江湖禁忌,不敢贸然答应,现在听她说得在理,心下豁然,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日后还请方兄弟多多指教。”凌月儿心内暗喜。 在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皆不准外传,无极门亦不例外,但苏砚一心要胜过妻子,只顾着教方笛武功,从未向他说起过这些江湖忌讳之事。更何况他夫妻二人行事不羁,自己尚无丝毫顾忌,又焉会教给别人?所以方笛说教便教,更无他虑。 他遂将“疾风腿”的修炼方法告诉凌家兄妹。二人听说他能同时踢起十六只沙袋,大是好奇,急欲一睹神功,忙叫人去缝制沙袋。方笛有了自己当初练习此腿法时的教训,特意叮嘱他们每一只沙袋都不要装太多的沙,免得在习练中受伤。 凌家乃是豪富之家,下人众多,做事自是雷厉风行,仅顿饭的工夫已将十六只沙袋缝制好。方笛看这些沙袋的大小重量倒也合适,甚为满意。其后三人回到练武场,他将沙袋散放在地上,站在其中,看了二人一眼,猝然出脚,将沙袋逐个踢起。凌氏兄妹眼前一花,见原本在地上的沙袋竟一下子全都飞了起来,惊得挢舌不已。连眼睛也不敢再眨一下,定睛观看。 方笛在凌月儿面前自是使出浑身解数,双腿疾飞,快逾雷电,几不见形。十六只沙袋在空中翻飞自若,宛如下面有一张大网,落下去即被弹起,绝无遗漏。凌峰看在眼中,艳羡不已。凌月儿则在一旁拍掌叫好,极是欣悦。 半晌过后,方笛一跃而出,十六只沙袋这才依次落在地上。他气定神闲,并无半分疲态。如此功力怎不令人心折? 凌月儿情不自禁地跑过来,忭跃道:“方大哥真是好功夫,快些教给我罢?”方笛见她对着自己笑语吟吟,心头一荡,颇有些魂不守舍,嘴上更是语无伦次:“好妹……啊,不是……这个自然,我现在……就教给你。”面红耳赤,不敢正视于她。凌月儿正自欢喜,倒也未觉他神色有异。 凌峰上前请教修炼的要诀。方笛便将出腿的方位和力道一一详加解释。二人悟性极高,尤其是凌月儿,常常能够举一反三,不多时,二人已明其要。随后他们开始用沙袋练习腿法。凌峰一试之下,只能踢起两只沙袋。他明知此事急不得,因而并不意浮气躁,毫不灰心,继续练习。许是女孩子生来便有天份,凌月儿须臾已能踢起三只沙袋,极之欢悦。 从此他二人便用心地练“疾风腿法”。凌月儿觉得这十六只沙袋有些偏重,又另行叫人做了十六只稍轻些的沙袋来供自己练功所用。凌有义见他们二人每日与方笛在一起,知道对他们的武功定然大有进益,自不去打扰。 日间除了习武,三人时常一起出外游玩,言笑晏晏,愉悦无比。凌峰趁闲暇把江湖上的规矩礼数和禁忌告诉方笛,以免日后他在江湖中寸步难行,或是不经意间即引来杀身之祸。与他们在一起,方笛煞是快活,只盼这样的日子永无休止。 过了二十余天,二人的腿法大进。凌峰能同时踢起六只沙袋。凌月儿的聪颖灵巧更胜其兄,已将能踢起八只沙袋了。 在这些日子里凌家已派人找遍了荆州城方圆百里,始终没有凤莲和苏砚的音讯。毕竟母子连心,师徒情深,方笛强自狠下心来,决定动身离开此地,继续去找他们。 这日晌午,凌家兄妹见他有些心神不定,便询问端详。他稍一犹豫,道:“我在府上已住了近一个月,但家母和恩师至今仍音讯全无,心中实在难安,所以……我想动身去查找他们的下落。” 凌峰道:“此事说来惭愧。当日我曾答应帮忙寻找他们,至今未果。你莫不是在生我的气了?”他忙道:“凌大哥别误会,若不是心中挂念着他们,我确不愿这么快就与你和凌姑娘作别。而且在府上已打扰多日,不敢再有耽搁。” 凌峰再无二话。凌月儿沉默无言,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出一丝失落,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茫然而立,黯然心道:“他怎的这么快便要去了,难道这里当真没有值得留恋的么?唉!……” 方笛看她沉寂的样子,心里微觉一酸,道:“现在我去向凌伯伯禀明此事,待谢过他这些日子的厚待之情,就先行告辞了。凌大哥,凌姑娘,你们还请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他经过凌峰的指点,江湖中的客套话已能妥善运用。虽然尚无多少江湖阅历,却再也不是个月前那懵懂不经事的少年了。 见他说完便要走,凌月儿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凌峰忙道:“方兄弟且慢,家父此时不在府中,不如你再住一日,明早起程也不为迟,你看如何?” 他略作沉吟,道:“凌大哥说的也是,那只有再打扰一日了。”凌月儿闻言一喜,即时又黯然下来,心道:“就算他今日不走,明天依然要离去的,却又有甚么可欢喜的?”当下仍不言语。 凌峰道:“既然如此,我先去看看家父回来没有,也好向他禀明此事。再叫下人多备些酒菜,今晚为你饯行。”径自去了。 偌大的练武场只剩下方笛和凌月儿二人。方笛与她单独相处,本要说些道别的话,不知怎的,心跳渐急,竟一句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汗水微现。凌月儿见他久久不语,暗自奇怪,不禁抬头看去。一见他似是有满腹的话要说,偏偏又说不出来,困窘在那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柔声道:“方大哥,你有话但讲无妨,这里又没有旁人。” 他感到面如火烧,嗫嚅道:“我……我……这个……,凌姑娘你……日后多多保重!”凌月儿见他憋了半天却说出这么一句江湖上最寻常的客套话,暗觉好笑,故意正色道:“多谢方大哥,月儿记下了。你也要多加保重。” 他咬了咬嘴唇,道:“不劳凌姑娘挂怀,在下理会得。”不知该再说些甚么,又沉寂下来。两人心里都是波涛起伏,难以平静。 许久无语。忽而凌月儿轻叹一声,喁喁细语道:“你说走便走,却全不在意人家。”声音极低,几不可闻。方笛的内力精湛,耳力自也高人一筹,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内大喜,冲口而出道:“我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你,甚么也比不上!” 凌月儿听到他这句肺腑之言,眼中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情不自禁问道:“真的么?”此言一出,立觉不妥,欲待掩饰,已是红霞遮面,不敢再向他看去。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更无丝毫顾忌,郑重道:“当然是真的,绝无半点虚言。”上前一步,握住她白皙剔透的纤纤玉手,道:“你难道不相信我么?”凌月儿被他握住双手,更增羞涩,本想将手收回,怎奈身上如同无半分气力似的,只得由着他了,心中却极为甜蜜,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始终不敢抬头与之目光相对。 握着她娇嫩如玉,柔若无骨的纤手,一股暖流涌入方笛的心间,受用无穷。几缕轻风拂过,惹得阵阵清香飘然而过,撩拨起心中荡漾不止,陶醉其间。二人默然无言,目光偶遇便忙转头避开,脸颊更增红晕。良久,四下静寂,唯闻风拂细柳,虫鸣草际之声,柔情蜜意荡溢其中。 直到傍晚凌有义才归来,凌峰将此事告之。凌有义对方笛又极力挽留了一番,见他去意甚坚,便不再相劝。遂命人大摆筵席,为其饯行。席间凌峰对父亲道:“孩儿与方兄弟相处时日虽短,却深感投缘,又蒙他不弃,以绝艺相授,极是感激。所以孩儿想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方才不枉得此知己。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凌月儿大急,暗忖道:“他若和我大哥结为兄弟,那他岂不成了我的哥哥?这可万万使不得。”正要出言阻止,转念又一想:“他和我大哥结拜成兄弟与我又有何相干?他自是他,我自是我,这中间可没有半点关联。”念及此,心下释然。 凌有义闻言甚喜,笑道:“难得你们志趣相投,又都是少年人,如此自是最好!咱们武林中人也不用讲那么多俗世礼法,你们现在就磕头结拜罢!”方笛本有此心,自满口应允。 二人跪下对天盟誓。凌峰道:“我凌峰今日与方笛结为异姓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必受天打雷劈,万人唾骂,死后无葬身之地!”方笛亦这般说了一遍。然后二人对饮三大碗酒,饮罢只觉胸中豪气干云,不禁相视大笑,倍感畅快淋漓。凌有义父女二人看在眼中也暗暗代他们欢喜。 次日清晨,方笛前来辞行。凌有义给他备下了百两黄金作盘缠,另有一匹白马相赠,以作脚力。他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凌峰有意帮他一起去找亲人,方笛知道他的疾风腿法已略有小成,此时绝不可间断,否则前功尽废,便婉言谢绝了。凌峰情知他是一番好意,不再强求。 方笛始终未见凌月儿出来作别,心里茫然若失。凌有义久未见她的人影,只道是年少贪睡,欲命丫鬟去叫她起来送行,方笛忙拦道:“凌姑娘昨晚许是睡得迟了,伯伯不必打扰她了。侄儿这就告辞了。”其实极为盼望能再看上她一眼,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凌有义原是豪爽之人,不注重繁文缛节,说道:“那么贤侄一路上多多保重,万事小心。恕不远送了。”方笛见她仍未出来,只得抱拳道:“凌伯伯和凌大哥也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翻身上马,道了声“请”,策马而行。才走出数丈,回头看去,兀自不见凌月儿的身影,心下喟然,暗想:“若是有缘,我们终会再见的。”思到此,按辔向前徐徐行去。 荆州城方圆不过二十里,城内车来人往甚杂,无法催马疾驰,直走了近两个时辰仍未出城。眼见已当正午,他将马拴在一家酒馆门前,进去要了些饭菜食用。 谁承想待他用过膳后,出来却不见了自己的马匹,当下大为焦急,忙向在一旁做些小营生的人相询。其中一人告诉他刚才有两个男人将马牵走了。方笛抱拳言谢,顺着其所指的方向朝城外追去。闹市中无法施展轻功,他唯有快步疾奔。 转眼出了城,前面是一片树林,行人稀少,他这才发力疾追。心里不住的责备自己:“真是太过大意粗心!凌伯伯好意送给我这匹高头骏马,谁知才过了半日就丢了,实在愧对他的一番心意。”正思量间,不远处突然传来“救命”声。他加快脚步,行不多远,见两个男的被绑在一棵大树上,旁边有一匹白马,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那一匹,心头大喜,但又有些莫名其妙。 被绑的那二人见有人过来,纵声狂呼:“公子爷,快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待会儿必有重谢!”方笛走上前不忙解开绳子,反而笑着问道:“你们为何被人绑在树上?” 其中一人眼珠一转,道:“我们都是这城中百姓,今日本想出城会友,不想路过这里遇到强人,他们掳去我等身上的财物,又将我们绑在这里。还请公子爷快帮在下松绑!” 方笛故意问道:“你说你们是骑马至此么?”那人答道:“正是,正是。”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走到马跟前,轻拂白鬃,赞道:“马儿呀,马儿,你可当真神俊无比,竟能驮得动这两位彪形大汉,好生厉害!”那人闻言,即为之语塞。 另一人忙道:“这匹马是他的,我那匹已被强人抢去了。”方笛哈哈大笑道:“想来那强人必是心善之人,只抢去一匹马,留下另一匹,也好叫两位省些脚力。你们倒是福泽不浅呀!” 二人已知被眼前这少年看出了破绽,便不再圆谎,只是苦苦央求他给解开绳子,并道:“若是公子肯为我们松绑,可将这匹上等的白马送与你。”他们确实不知这匹马原本就是方笛的,否则断然不会找他来帮忙。 方笛也不明说此事,又问道:“我且问你们,是谁把你二人绑在这里的?只要实话实说,我自会帮你们把绳子解开。” 二人见尚有回旋的余地,忙道:“是一个蒙面的女子,也不知她用了甚么妖法,只在我们身上点了几下,就动不了了。她把我们绑在了这里,说是待会儿自会有人来相救,然后她就走了。果然才一会儿工夫公子您就来了,咱们真是有缘哪!”他们肚子里其实早将方笛的骂了个狗血喷头,只是有求于人,嘴里不得不说些好话。 方笛心下一动:“他们说的蒙面女子会不会是凌姑娘?难道她是要为我单独送行?”想至此,倍感甜蜜。正欲上前把二人放开,忽听得数丈远的树上有些轻微的响动,转身抱拳道:“不知来者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绑在树上的那二人平日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会武功,自然听不出几丈远的树上藏有人,眼见方笛对着树木说话,大惑不解。 他话音才落,只见树叶一分,一个背负宝剑,身着淡黄轻衫的女子翻身跃下。看清来人,他顿时喜形于色,跑上前道:“凌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来人果然是凌月儿。 她笑吟吟道:“你倒猜猜看?”方笛怎能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搪塞道:“不如把这二人先放了再说罢?”凌月儿确也觉得有他们在这里不免大煞风景,点头上前。方笛先松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她动手解开其被封的穴道,道:“好叫你们心服口服!这匹白马便是这位公子的,难道你们不该受此惩罚么?” 两个小贼一看凌月儿的衣衫,即知先时将自己绑在这里的人就是她,心里暗道:“原来她一直藏在树上呀?幸好适才没有说些得罪她的言语,否则还不知会怎样教训我们呢?然则看她长得像是画里的仙女似的,倒也亵渎不得。”一得自由,二人忙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若是知道这匹马是两位的,小人绝不敢起偷盗之心。” 方笛现下心境极佳,笑道:“你扪快些去罢,日后再莫行这鸡鸣狗盗之事了,不然终有报应的。”口气似是在教训小孩子一般,凌月儿见他故作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暗自偷笑。 那二人如蒙大赦,一跃而起,抱拳道了声:“多谢两位恕罪。”转身便跑,唯恐他们反悔或是忽然间心血来潮,要自己留下只耳朵甚么的,那可大大的不妙。望着他们向树林深处逃走的身影,方、凌二人摇头一笑。 直到看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方笛才问道:“凌姑娘,你来这里作甚么?”她? 灰恍Γ 溃骸拔依窗锬阏衣硌剑彼 骋缓欤 溃骸叭 α恕6粤耍 阍趺椿嶂 牢业穆矶 耍俊她蓦的脸色绯然,娇嗔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还是非要我说出来!”方笛一怔,茫然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还是请凌姑娘直言罢!”言甫毕,倏忽醒悟,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早早地便从家中出来,一路上跟着我。”此言一出口,立觉唐突,却也无法再收回,涨红着脸低头不语,暗中喜不自胜。 凌月儿见他说了出来,心下大羞,面若红霞,端的娇态可人。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爱慕之意,跨步上前,紧握纤手,动情道:“其实我也是万分舍不得你的,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听他再次表明心意,凌月儿亦自大喜,怯声道:“你可不是在骗我么?” 激情之下,他手指苍天,正色道:“我若对凌姑娘有半句虚言,叫我……”未待他发出毒誓,凌月儿忙用手掩住他的嘴,柔声道:“我信了就是,何必发甚么毒誓?”言毕撤下手来。他兀觉唇边留香,心神大醉。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青衫人步履蹒跚地跑将过来,看样子似是身受重伤。其身后有五个手持利剑的白衣人追杀而至。方、凌二人一惊,欲待闪身躲在一旁已然不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怎么办?”她稍一沉吟,低声道:“静观其变,但有不平,拔刀相助。”他点了点头,暗道:“枉我一个堂堂男儿,事到临头反不如她果断,真是惭愧!” 青衫人看见方笛二人,心头一喜,“救命”二字还没叫出口,便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白衣人追到近前,凌月儿看他们的胸襟处都绣着一条飞天青龙,心道:“看他们的衣着应该是飞龙帮的人。记得爹爹曾经说过,飞龙帮乃是近几十年来才兴起的黑道帮派,其发展之迅速,如今俨然已成为江湖黑道上的翘楚。他们虽称不上无恶不作,但行事殊乏光明磊落,兼之其帮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江湖中人皆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令飞龙帮更增诡秘。这青衣人既被他们追杀,多半儿是好人。”想到这里,对方笛道:“动手救人。” 他不明个中因由,但坚信凌月儿的话定是大有道理,急忙闪身上前,挡在青衣人身前,对追来的众白衣人怒目而视。 白衣人追到,有人用剑一指他,喝道:“小子快快滚开,不然叫你命丧剑下。”方笛怒道:“你们嘴里可放干净点,不然别怪我多有得罪。”凌月儿亦一跃至他身旁,低下身察看青衣人伤势,只见其前胸和手臂上有七八处剑伤,有的伤口仍流血不止,观之甚是凄惨。她用手轻探,发现其尚有微弱的气息,喜道:“方大哥,他还没有死。”方笛凝视众人,答道:“想办法救醒他。”她连点青衣人各处伤口周围的穴道,以阻血外流。事毕,她起身站在方笛的身边,侧头看了他一眼,暗自寻思:“我们这样算是同闯江湖了罢!”念及此,面对强敌竟露出一丝笑意。 这时一人道:“看来阁下是一意要与我们飞龙帮作对了。”顺着话音看去,一人从那五个白衣人的身后缓步走出,他衣着与其他人一样,只是胸襟上的飞龙作银色。看那几名白衣人对他恭敬的神态,此人显是其首领。 方笛可不知道飞龙帮是甚么帮派,听他自报家门浑不在意,但眼见他们以众凌寡,心中对之甚为鄙视,傲然道:“我管你是甚么帮,总之以多欺少就是不合道义。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那人仰天大笑,道:“凭你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管飞龙帮的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向一名手下使眼色,那人挥剑便朝方笛刺来。 方笛心知此时可不比演武较艺,稍有大意就会命丧黄泉,正欲出手招架,凌月儿叫了一声:“让我来。”闪身跃出。那白衣人一怔,收住长剑,喝道:“小姑娘快躲到一边去,不然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她笑道:“谁要你手下留情?”话才说到“谁要你”三个字的时候,施展出“疾风腿”一路快攻。她本出身于武林世家,内功颇有根基,加上这些日子里方笛悉心调教,这路腿法已有了三四分的火候,虽尚不能做到出腿无迹可寻,却也是腿快如风。白衣人剑未举起,胸口和小腹连中数脚,长剑随之脱手而飞。待她说完“手下留情”四个字时,那白衣人已然摔倒在地,其间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方笛在一旁忍不住拍掌叫了一声“好”。 那首领模样的人暗自心惊:“这两个人到底是甚么来路?看这女子最多不过二八之年,怎的腿法如此了得?也不知那少年的武功比她如何?二人可别都是大有来历罢?虽然我们飞龙帮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无谓多树强敌。”既生此念,言语客气了许多,抱拳道:“姑娘的腿法好生厉害,真叫人佩服。在下飞龙帮白虎堂堂主赵九手,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凌月儿一招得手,又被方笛称赞,正自欢喜,闻听此言笑道:“我的名字可不能告诉你。不过阁下的名字倒有趣得紧!”她深知“铁枪断岳”的字号在江湖上甚响,在荆州城中更是威名赫着,若实言自己姓凌,他们多半会想到“铁枪断岳”凌家,自己虽不惧怕,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家人有甚不测可得不偿失,因而绝不肯俱实相告。正是身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赵九手语气温缓下来,方笛可无诸多顾忌,抱拳还礼道:“在下方笛,敢问赵先生为何非要追杀此人?”赵九手暗怒道:“管你是甚么方笛、圆笛呢?凭你这无名小子也配过问飞龙帮的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怫然道:“这个么……似乎与阁下无关。只要你们不再插手此事,赵某可以当作今日甚么事都没发生过。如其不然,你们应该知道飞龙帮的手段。”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想将方、凌二人吓退。 凌月儿道:“我们原本不愿意得罪贵帮,不过事已至此,总要来个善始善终罢?所以还请阁下多多恕罪,这个人我们非救不可。” 赵九手怕夜长梦多,大怒道:“你们这两个无知小辈当真以为赵某不会杀人么?亮兵刃罢!”说完“仓 ”一声拔剑在手。 方笛怕凌月儿不是他的对手,抢先一步跨出,道:“既然赵先生非要指点几招,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赵九手见他赤手空拳上阵,喝道:“你的兵刃呢?” 他耸了耸肩膀,道:“我从来都不用兵刃。”凌月儿在一旁对赵九手道:“纵是赤手空拳你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又哪用得着兵器?”她明知赵九手自重身份,决不会用兵刃去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年轻后辈,故意以言相激,自是为了使他心情暴躁,动手时自然便会多些破绽,以令方笛有机可乘。 赵九手久历江湖,焉能不知她这是激将法?于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堂堂飞龙帮的堂主,岂会占你等小辈的便宜。”手一扬,长剑朝着一棵二人难以环抱的大树破空而去,“噌”的一声轻响,长剑直没入树干中,唯有剑柄可见。他露的这一手功夫足见其功力之深,实非等闲。旁观的五个白衣人连声喝彩。赵九手甚为得意。 凌月儿心下一凛,低声道:“方大哥,多加小心。”方笛转头朝她微微一笑,意示自己稳操胜券。他面对强敌严阵以待,自忖:“看他的功力似是不及我深厚,只怕其他的武功在我之上,可须小心谨慎,莫在凌姑娘面前堕了威风。” 赵九手让他是后辈,不肯先出招,叫道:“小子,尽管放马过来罢。”方笛长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犹如大鹏展翅,双腿连环踢出,直逼向他的上盘。赵九手觉得一阵疾风迎面袭来,心中一惊,不敢贸然招架,忙施展轻身功夫,双腿一弯,如箭般地退后丈许,避开迎头一击。他情知第一招便被人逼退,实是面上无光,遂不敢怠慢,力运于掌,一招“乘风破浪”劈面向方笛打来。 方笛一招得手,正欲顺势强攻,猛见他一掌劈来,力道甚猛,急出腿于无形,后发先至,踢向他小腹,逼其不得不回手自救。但赵九手反应迅疾,立时化掌为指,对准他小腿上的“足三里穴”凝而不动,只等他自行撞上来。 见势头不对,他一腿急收,另一腿飞起踢向赵九手的肋下,变招可谓快极。赵九手既是飞龙帮的堂主,自非泛泛之辈,一记“穿云掌”向他胸前推去,登时将其胸前的十二处穴道罩在掌风之下。方笛不及招架,向旁边一闪,腿法自然就顺势收了回来,就此解去了赵九手肋下之虞。 赵九手得势不让人,其掌势虽不及方笛的腿法快,却深知攻敌之必救的道理,当下全力攻其上盘,令他的腿法处处受制,使之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腿之机。凌月儿见方笛明明技高一筹,反渐处下风,暗自着急,忽而心中一动,叫道:“快使‘困龙擒拿手’!” 方笛其实在尚未动手之时便想到以“困龙擒拿手”应敌,只是念及与赵九手并无任何仇怨,唯恐一个闪失伤了他,故暂时先以腿法对之。不过“疾风腿”虽然疾快绝伦,但用来对付像赵九手这样的高手却稍嫌不足。是时正值方笛处于下风,暗中甚是焦急,忽听凌月儿叫的这一声,琢磨道:“若再不用‘困龙手’,只怕今天非输不可。面子丢不得,性命更加丢不得。看来也只好如此了。”正这时,赵九手双掌骤至,他急忙使出一招“困龙擒拿手”中的一招“穿针引线”,身形一转,左臂横挥,将其双掌挡到一旁;同时右掌按向其胸前正中偏上的“华盖穴”,此穴乃是任脉中致命大穴,极为要紧,点中即亡。赵九手大惊失色,无奈双手才被挡开滑向一旁,来不及收掌招架,眼看命在须臾,情急之下右肘一弯,向上挺去,竟硬生生的将他这致命的一掌架到一边,但已骇出一身的冷汗。 方笛见自己才使出一招“困龙擒拿手”就险些胜了他,顿时对这路擒拿手信心倍增。遂不容他再行抢攻,急催内力,将“困龙手”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 见他武功路数大变,赵九手亦忙换了一套掌法,沉着应之。二人堪堪过了三十余招,赵九手不仅丝毫占不到上风,反而几次险些失手惨败,自不敢再过份进逼。此刻方笛已想通一节,“困龙擒拿手”虽然威力奇大,出招狠辣,伤不伤敌却全凭使用者一心而定,只要能做到收发自如,但有令对手伤筋断骨的招数时尽可以适可而止,这样既能制敌,又不残其肢体,实为两全其美。正因如此,他虽全力施为,却数次手下留情,否则就算赵九手真有九只手也难保得周全。 方笛的招数越使越顺手,凌月儿观之亦大为心宽,不住口地拊掌称好,弄得那五个白衣人对她怒目相向。她可浑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赵九手在他急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叫苦不迭,不由得自艾自怨:“要知道这小子的武功恁的了得,便应该以己之长攻其之短,用剑术胜他。现在弄得个进退两难,真是栽到家了。”这一分神,方笛长驱直入,双掌齐齐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掌力凝而不发。赵九手只觉其掌力有如一江洪水压在自己的胸前,直有些喘不过气来,当即一动也不敢动。深知他只须掌力一吐,即可震断自身胸前的任脉,到时纵是侥幸不死,亦必成为废人。他手下的五个白衣人见况更不敢妄动,惶恐不已。 见方笛胜了,凌月儿拍掌叫好,极是欣喜。方笛对赵九手道:“在下侥幸得胜,不敢强求其他,只要你放过那人。” 赵九手要害被制,为人却极是硬朗,大声道:“你要杀就杀,要我放过他万万休想。”说完竟闭目等死。方笛很佩服他这种个性,便缓收回掌力,抱拳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他倏然觉得胸口犹如卸去千斤大石,极为舒畅,暗中吸了一口气,略调内息,未觉有异,方始放下心来。看方笛甚是客气,自也不再强横,道:“不敢当。不过你们若是定要插手此事,只怕将来会后悔的。”其实暗自对方笛的武功修为深感叹服。 凌月儿笑道:“后悔又怎样?反正此人今日我们是救定了。你若不服,不妨再上来比划比划?”赵九手经过适才一战,自知内力和拳脚功夫都不是方笛的敌手。他自负好歹也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绝不能在输过一次之后又厚着脸皮再战。但他也深知如不能将青衣人杀死,帮主必有重罚,略作沉吟道:“今日赵某已然落败,无颜再言一战。不过你们既然救了此人,赵某他日必来拜访。到时可不讲甚么江湖规矩,非杀了你们不可。权衡一下利弊,赵某只等你们一句话。” 方笛闻言,遽尔激起心中傲性,朗声道:“只要阁下敢来,我等随时候教。请罢!”赵九手重重的“哼”了一声,带着手下拂袖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凌月儿笑道:“方大哥你的武功真厉害,竟然打败了飞龙帮的堂主。”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支吾道:“咱们快看看那人的伤势罢?” 昏倒的那人兀自不省人事。凌月儿道:“你的内力深厚,用手掌抵住他脑后的“百会穴”,缓输真气给他,应该有效。”方笛依言而行。果然过不多时那人便即醒来,只是神志尚不甚清醒,口中喃喃呓语:“快走……师父,武当派……武当派……”随之声音越来越低,细不可闻。方笛再缓催真气输入他体内。半晌,终于苏醒过来。凌月儿怕他说话夹杂不清,便主动问道:“你是武当派的么?”那人缓缓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是。” 方笛问道:“阁下高姓大名?”他极为费力地说道:“康……康……子善。”凌月儿追问道:“飞龙帮的人为何要追杀你?” 康子善已然气若游丝,支持不住,断断续续道:“飞……龙帮,意图……不……轨,他……他们……”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方笛忙凑到其嘴边,想听得清楚。哪知康子善突然目光一亮,盯着方、凌二人,其声骤大,倒把他吓了一跳。康子善道:“烦劳二位帮忙,请代……代我转告家师武当掌门真如道长,飞龙帮意欲独……霸武林,他们要……要灭少林武当两派。两位……两位千万……千万……啊!”他受了极重的伤,原拖延不了这么长时间,只是心愿未了,强行吊着一口气,方可多支持这片刻。待了去心事,再也支撑不住,话言未了已自毙命。 不知怎的,方笛二人颇有悲伤之意。须臾过后,二人拔下赵九手留在树上的长剑,找了个僻静所在,挖了一个浅坑,将康子善草草地埋了。 方笛道:“看来我要上武当山走一趟了。”凌月儿嗔道:“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去?康子善是咱们一起救的,要去武当山当然一起去。”他踌躇道:“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凌伯伯他们还不着急死了?” 她调皮地笑道:“我已给他们留了封信,说我和你在一起,那还有甚么不放心的?”他尚自犹豫道:“这个么……,凌姑娘,只怕有些不妥。” 她笑道:“有甚么不妥,除非你……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急道:“凌姑娘别误会,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真的!” 看他急得一头雾水的样子,凌月儿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和你一起去武当山。”他原本舍不得与她分开,现在自是欣喜若狂。虽仍觉此事稍有不妥之处,却也不再去想,免得心中不安,实有自欺欺人之嫌。 见他已同意带自己一起去武当山,凌月儿大为欢悦,道:“方大哥,今后你不要再叫我凌姑娘了,显得好是生分!” 他问道:“那我叫你甚么呀?”她笑靥微绽,道:“叫我月儿罢!我喜欢你这样叫我。”说罢微有羞意,脸颊淡生粉晕。 方笛笑道:“那自是好极了!不过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方大哥了,那样也生分得紧!”凌月儿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我就叫你笛哥罢?你看好么?” 他笑道:“你就算我叫笛弟我也爱听得很!”她轻啐了一声,羞道:“你就会取笑人,不睬你了!”轻轻一跃,离开他有七八尺远,转身跑开。方笛笑道:“看我不捉到你。”二人追逐嬉戏,愉悦无限,只觉人生畅意,莫逾此时。 第三章 骤逢奇变 二人走了半日才出了树林。凌月儿生怕家人赶来,看见有贩马的客商便急忙买了一匹作脚力,然后催马急行。约莫走出了百十里地,寻思家人多半儿追不上了,才放慢速度,按辔徐行。 一路之上自有风光骀荡,怡人景致,二人畅游其间,好不惬意。方笛偶尔因没找到娘亲和师父而颇感焦虑,凌月儿每每妙语解颐,引他开心。两人言笑晏晏,极是快意,惹得路人羡慕不已。 行不几日,这时见天色将暮,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方笛要了两个房间,又叫了些饭菜命小二送到屋中。二人皆不善饮,故未要酒水。遂边吃边谈论日间的所见所闻,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这时,有人在门外喧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二人一怔,不再说笑。方笛起身把门打开,见外面站着一个道士,看他大概年约五十上下,面目清 ,长髯及胸,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方笛一见,不敢怠慢,深施一礼,道:“不知道长有何指教?”道人微微一笑,道:“贫道真意,冒昧造访,确有要事。小施主可否与贫道进屋一叙?”方笛道:“道长里边请。”将他让进屋里。 凌月儿起身一揖,真意以稽首还礼坐下。方笛问道:“不知道长前来所为何事?”真意开门见山道:“两位小施主前几日是否在路上救了一个人?”二人一怔,凌月儿心下奇道:“他怎么会知道此事的?”方笛稍一沉吟,道:“不错,我们是救过一个人,不过那人伤势过重,已经死了。道长却是从何处得知的?”他捋髯笑道:“那康子善正是贫道的师侄。”凌月儿道:“武当派真如掌门是道长的……”他接口道:“是贫道的师兄。”方笛更无疑虑,将那日在树林里救人的事情说了,凌月儿在一旁连使眼色,他也未加在意。待说到将赵九手击退时,她忙抢过话头,道:“那时康子善早已不支,咽气多时,我们把他埋了。想想左右无事,又念在武林一脉,决定去武当山走一遭,将康子善的死讯告知真如道长。”方笛见她故意隐去康子善让代传口讯的事情,知她尚不相信眼前这个真意道长,心想她为人聪颖,如此做法必有道理,便不多言。 听罢,真意问道:“我那师侄在临终前可有请两位代传书信或是口讯甚么的?”她故作沉思半晌,最后摇摇头道:“这倒没有。我们上武当原不过只是想作个顺水人情。”狡黠一笑,接着道:“其实是在家待得太闷,借机出来游山玩水一番。”真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方笛知她心意,道:“晚辈这个妹子就是这般淘气,道长莫怪。今日既见到了道长,那也和见到贵派掌门一样,我们也不必上武当了,劳烦道长代为转达就是了。”又看着凌月儿道:“咱们去不成武当山,可还有甚么好玩的地方么?”凌月儿听他称自己为妹子,心间一甜。现在见他故意有此一问,笑道:“天下好玩的地方数不胜数,还怕没有好去处么?”真意暗有计议,道:“两位施主若是无事,去趟武当山又有何妨?况且离此地不过半月的路程。武当山风光绮丽,谷险峰奇,若无缘游览一番,实是人生憾事。贫道也正要回山,可权作二位的向导,以尽地主之谊,算是报答传讯之德。”甚是和善诚恳。 方笛只道凌月儿定说不去,因而道:“多谢道长一番美意,我们便不打扰了。”她心思一转,笑道:“笛哥,既然道长诚意相邀,咱们去一趟也不妨事。”真意忙道:“女施主所言极是。”方笛情知她必已有计议,遂故作老成道:“你呀,只想着玩,这样岂不太麻烦道长了?”她犹豫道:“这个……”看着真意,意示询问。 真意忙道:“施主不必客气了,反正贫道也是要回去的,有两位相伴倒不会寂寞。其实是贫道沾了两位的光!”二人相视一笑,方笛道:“道长太客气了。”顿了顿道:“天色也不早了,道长就在这里歇息罢。”真意看屋中只有一张床,问道:“贫道若睡在这里,施主你怎么办?”方笛道:“不劳道长烦心,晚辈再去多要一间房就是了。”又对凌月儿道:“明日还要赶路,你也早点儿去歇息罢!”她转身回房去了。方笛随后也出得屋来。', "方笛叫店小二又开了一间房,刚要进屋休息,见凌月儿站在她的房门口向自己招手。他心下会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进屋将门掩好。未等他发问,凌月儿道:“我觉得那个真意有些古怪。”他道:“我早知道你觉察出他有不妥之处,只是我太过愚笨,半点儿也看不出来。到底还是你聪明得多!且说说他古怪在何处?”凌月儿听他称赞自己,微微一笑,道:“那日在树林中救康子善时,除了咱们和赵九手一伙人外,并无其他人在场。他却如何得知是你我二人救的康子善,此为其一;适才说起康子善丧命身亡,他身为师叔并无悲戚之意,非是人之常情,此为可疑者二;其三么……其三就是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方笛原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正自佩服,忽然听她说出这么一条理由,忍不住轻声一笑。凌月儿自然知道他在笑甚么,佯怒道:“你若再笑,我可不理你了!”他忙正色道:“我再也不敢笑了,只是……只是你说的这第三条似乎有点儿……”凌月儿也颇后悔适才言语重了,便柔声道:“笛哥你别生气,月儿先给你赔个礼。”盈盈一福。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生气,再一见她如此娇楚动人,由衷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只求你不生我的气才好!”她甚为感动,微笑道:“我自然不会生你的气。你一定以为我说的第三条理由有些儿戏,其实不然。记得那一年我才七岁,有一天,爹爹最心爱的玉佩丢了。于是下令全府搜找,最后在花匠陈六的床铺下找到了。爹爹一向痛恨偷鸡摸狗之人,二话不说就要将他送去官府严办。我平日虽极少与他在一起,见到他至多叫一声\\'陈六叔\\'便跑开了。尽管如此,那一次也不知怎的,坚信玉佩绝不是他偷的,我便缠着爹爹大哭大闹,不让将陈六叔送去官府。最后爹爹拗不过我,只得先陈六叔暂时关押在柴房。其实爹爹也知道陈六叔是忠厚老实之人,先前是一时气恼,这才要送他去官府,后来细细一想,觉得事有蹊跷,遂命心腹家丁暗中查访。终于有一天,一个叫赵平的家丁酒后说漏了嘴,原来他往日与陈六叔有些摩擦,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有机会偷到我爹爹的玉佩,便偷偷地放在陈六叔的床铺下,意在陷害他。爹爹得知事情的真相,勃然大怒,叫人把赵平抓来。他自知已无法抵赖,唯有如实道出。爹爹让他自己写下罪状,然后亲自将他送去了官府。事后爹爹将陈六叔放了出来,连声道歉,又送了几十两银子给他,以求补己之过。陈六叔原本就对我家忠心耿耿,拒不受纹银。爹爹无法,只得作罢。此后他对陈六叔更加信任,又叫他做了管家,不再让他干重活累活。谁知才过了两年,他就得了一场急病,城中的大夫被请了个遍,终究无力回天,他就此逝去。为此爹爹难过了好几天。以后爹爹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深感不安,心知那时盛怒之下险些冤枉了好人,若不是我从中捣乱,只怕已铸成大错了。为此爹爹特意给我买了一只风筝,算是奖励。笛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方笛明白她是想说自己的感觉往往都是对的,这样第三个理由自也顺理成章了,心里暗笑她孩子气太重,却不与其争辩,问道:“既然是这样,你干嘛还要随真意上武当山?”她道:“康子善的口讯重要之极,咱们迟早也是要上武当走一遭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随他一起去,且看看他要捣甚么鬼。”他道:“好是好,咱们在路上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入了人家的彀中。不早了,你快些休息罢?”出去将门掩好,回自己的屋里。", '次日黎明时分,方笛刚刚醒来,蓦地生出一个念头:“那个真意若是假的,自是来杀我二人灭口的,我怎么放心大胆地让月儿单独睡一间屋?他要突施毒手岂不……”飞身下床,几个箭步奔到凌月儿的房门前,见门户虚掩,心中大惊,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嫌,推门闯入,目光一扫,未见她的踪影,暗叫:“糟糕!”回身要去找真意。一转身的工夫,凌月儿正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笛本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处,但兀有余悸,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问道:“你去哪里了?真让我担心死了!”凌月儿看他紧张自己的样子,心下? 唬 溃骸白蛲 灰共辉 茫 缭绫阈蚜恕J什湃 倚《 缛盟 鲂 字 托〉阈模 饶忝瞧鹄匆黄鸪怨 下贰D阍趺醇钡萌 耍俊碧统鼍 砬崆 萌 钔返暮顾 K 醯靡徽笄逑闫 欢 粒 膊恢 橇柙露 砩系 南阍螅 故谴泳 砩洗 吹模 跻坏矗 榈溃骸拔摇 沂桥履愠鍪拢彼 匀换嵋猓 嵘 溃骸澳愣晕艺婧茫币嗌罡舋涔厍兄 椤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忙分开些。来人是真意,他看二人在一起,招呼道:“两位起得好早呀?”方笛面生愠色,心想此时天刚破晓,别的客人还没有起来,自己二人现下在一起实是惹人疑忌,耳听真意之言,倒似二人昨晚同室而居,登时愠然不悦,淡淡道:“道长误会了。”并不多言,深知清者自清,枉费口舌反会自显心虚理亏。凌月儿颊泛红晕,七分薄怒中暗有三分窃喜。 真意抱拳赔礼,道:“贫道并非此意,施主莫怪。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海涵。”正说间,店小二把做好的早点端了进来,凌月儿赏了他一两银子,他欢天喜地地去了。 三人坐下食用,不再提方才之事。真意食毕,道:“昨日贫道来的唐突,未曾询问两位高姓大名,真是失礼。”二人也不隐瞒,如实相告。再问起他们的师承时,二人支吾过去,不肯道出。真意便也不再追问。 结过账,方、凌二人牵着马匹与真意徐徐而行。若在平日,二人早已乘马飞驰而去,如今有个真意在一旁,如果让他一人步行,实是说不过去;若要二人掏钱给他买一匹马,又一万个不愿意。他们本就觉得真意大有可疑,只想和其周旋一番,怎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买一匹马呢?其实全是少年心性,不肯有丝毫吃亏,兼之好玩贪闹而已。真意倒似是并不在意。', "晌午到了当阳,前面忽有一条小河拦路,不远处有座桥。三人走近桥边,见旁边立有一石碑,上书“张翼德横矛处”,几个字刚劲雄浑,大有豪气干云之意。方笛问道:“我知道张翼德是三国时蜀国大将。此处立的这个石碑是甚么意思?”凌月儿道:“当年刘备带同十数万百姓,三千军马,移师江陵。不想随军家眷被曹军围困,赵子龙单枪匹马从万军丛中救出幼主阿斗,奋力血战,逃到此处,张飞为其断后。曹军追到,见他怒瞪环目,手持长八蛇矛,立马桥头,不敢逼近。那张翼德连喝两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其声如雷,立时震得桥断梁折,河水倒流。曹将夏侯杰吓得肝胆碎裂,跌落马下,曹操不敢应战,带领大军向西奔逃而去。”说罢指着石碑道:“这里想必就是当年张飞横矛立马处,所以有人立碑以示纪念。”一番话听得方笛血脉亢奋,回想古人威猛雄壮的气概,顿生感慨。真意笑而不语,暗道:“看她年岁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凌月儿睨视真意一眼,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暗自寻思:“此人留在身边终是祸患,不如找个机会甩掉他,否则我们万一有个疏忽,岂不悔之晚矣?”想到这儿,甚是后悔昨晚一时逞强,答应和他一起去武当山。转念又想:“有笛哥和我在一起,又有甚么好怕的?倒要斗一斗你这个道士,看你能耍甚么花枪。”心下又自宽怀。", '三人各怀心事,上桥前行。忽听对面桥头一声断喝:“俺乃燕人张翼德是也,谁敢与我一战?”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声吓了一跳,抬头见前面站着一个彪形大汉,面色黝黑,虎目圆睁,钢髯若针,赫立桥头,俨然便是猛张飞在世。 方笛还道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依然如是,不由得暗挑大指。凌月儿虽也诧异,心中却另有一个念头:“看此人天生异相,威猛高大,恐怕不易对付。他若是和老道一路,我们可须小心在意。”念及此,身行一跃,欺至真意身旁,拉着他的手腕,故作害怕道:“道长,咱们该怎么办?”神色语态像是晚辈向前辈求教,其实已扣住他脉门,令其全身无力,以去一劲敌。 若以真实功夫而论,凌月儿与他差之甚远。但真意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大汉,想不到她会在这当儿向自己动手,待她欺近,闪避不及,被一下子扣住了脉门。再者她的“疾风腿”已有小成,出腿快如疾风,当真是动如脱兔,实不易防。真意情知他们并不信任自己,也不出言斥责,只暗暗冷笑。方笛见况即明其意,暗赞她行事果断。 大汉喝过一声,见无人应答,又大喝道:“俺乃燕人张翼德是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方笛稳步上前,抱拳道:“在下方笛,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为何拦住我等去路?”大汉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好没道理,俺明明已自报家门,你却明知故问,难不成是呆傻之人?”凌月儿听他如此侮辱方笛,怫然不悦。她聪明伶俐,为人又极是和善,从未与他人争吵过,此刻欲待替他反唇相讥,倒不知该说些甚么。 方笛闻言,怒意暗生,脸上平静如常,道:“在下纵是呆傻之人,也知张翼德乃是三国鼎立时蜀汉大将。不知阁下何德何能,竟敢冒其名号,真是可笑。”大汉喝道:“小子听好了。俺便是张翼德转世,你们若是识相,留下金银走路。不然俺可不客气了!”语气狂妄之极。 方笛仰天打个哈哈,道:“原来尊驾只是为了这等小事,那倒容易得紧,”一指凌月儿和真意二人,道:“只要放他们过去,在下这里倒有几百两银子,纵是尽数奉上也不妨事。”汉子大喜,急对二人道:“你们快些过去。俺只要金银,不要人命。待俺收了银子,自会放那小子走路。”凌月儿一犹豫,拽着真意缓缓走上前,到方笛身边时低声道:“小心。”侧身而过。当走到大汉面前时,更是全神戒备,防其突然出手。 桥本不宽,大汉在桥头一站,已无多少空余,凌月儿正不知该如何才能平安地过去,大汉却主动向一旁让了让,催道:“快走,快走!”二人急步走过。到了河对岸,她仍不放开真意。真意也不多言,静观桥上的变化。 在二人走到大汉身边时,方笛轻轻跨上两步,若是大汉暴起伤人,也来得及救凌月儿。现下见他们平安无恙地走过桥去,才放下心来。 大汉看二人过得桥去,催促方笛道:“他们过去了,你快掏银子罢?”方笛见况,断定他和真意不是一路,又看他似是个浑人,有心戏耍戏耍他,笑道:“这个自然。”伸手掏银子时故作着急的样子,摸索了半天,惊道:“坏了,我的银子哪儿去了,难道丢了?”大汉一听,一脸焦急之色,忙道:“你别着急,再好好找找。”几人不禁暗笑。方笛又在全身翻找一遍,然后一头汗水地道:“真的没了,莫非被人偷走了?”无奈地看着他。 大汉大为失望,自言自语道:“真晦气,第一次就遇上了个穷光蛋。想是俺祖上没积德,累得俺只能去要饭了。他妈的,卖烧饼那小子教的法子管个屁用,连一两银子都讨不到!哼,那张翼德到底是啥鸟人?”他的平素说话的声音就极大,现在虽是自言自语,却也比常人说话响亮许多,不仅方笛听得清楚,几丈外的凌月儿和真意也听得明明白白,俱都忍俊不禁。 大汉不知他们在笑甚么,心里琢磨:“看来这小子身上当真没有银两。他奶奶的。俺头一次干这买卖,说甚么也要搏些彩头回去。”便道:“你要是没有银子,就把衣服脱下来,好歹也能当几两银子。”方笛故现惊恐,道:“衣服给了你,我可穿甚么呀?”大汉有些不耐烦,怒道:“叫你脱就脱,再要罗嗦,小心你的小命。”此时后面的两匹马似是也等得不耐烦了,长嘶一声。大汉眼睛一亮,暗骂:“俺真是笨的姥姥家了!只想着劫他的钱财,却忘了马匹也值不少银两。”随即笑道:“你这人好不爽快,既不肯脱衣服,俺只有吃点儿亏,要了你那两匹马。”方笛心内笑道:“你倒是很会算账呀!”连连摇头,道:“阁下莫要吃亏,还是在下脱衣服罢?”作势欲解衣带。大汉忙抓住他的手臂,急道:“别忙脱衣服,看你年纪小,俺岂能占这便宜?那不成了以大欺小。还是俺吃点儿亏要了马罢!”又恐怕他不信自己的话,补充了一句:“俺素来喜欢吃亏。”闻言,凌月儿几乎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真意也大感其可笑。 方笛坚持脱衣服,大汉决意不要,二人便在桥上推让起来。若有不知情的看到,定会以为是亲兄弟俩相互谦让,谁会想到是在劫道?倘若明白个中因由,非笑破肚皮不可。 半晌未见分晓,真意忍不住喝道:“兀那黑脸汉子,想要马匹就尽管直言,何必惺惺作态!”大汉被他说中心事,自觉脸上一红,好在他脸色黝黑,倒也看不出来。他大声骂道:“谁要你这个鸟道士多嘴。看我不撕了你的鸟嘴。”放开方笛,跨步朝真意走去。 方笛适才被他抓着手臂,知他不过有些蛮力,并不会武功,又看他生性憨直,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一见他朝真意而去,怕其吃亏,叫道:“且慢动手。”大汉一怔。方笛道:“既然阁下愿意吃亏,便将马匹牵走就是了。”大汉被人点破心事,岂会再自承其事?摇头道:“俺本来就不想要你那两匹马,现在只要看看这鸟道士的鸟嘴有多硬。”疾步上前。 凌月儿看他来势汹汹,不知是否该放开真意,正犹豫间,大汉已至面前,“呼”的一拳,直朝真意面门而来。眼见事急,真意低吼一声道:“放开我。”凌月儿一怔,不由自主地松开双手。他一得自由,挥臂将大汉的拳头格开。 大汉骂道:“鸟道士还敢还手。”如饿虎扑食一般,挥拳又扑将上来。初时真意左躲右闪,并不还手,过了盏茶的工夫,见其毫不知趣,仍是一味的死缠烂打,勃然大怒,喝道:“若再不收手,休怪贫道得罪了。”方笛不愿伤及无辜,急叫道:“道长手下留情。”大汉也极为恼怒,叫道:“谁要你留情?”醋钵大小的拳头似雨点般地砸下来。真意大怒,心知若不制住此人,终难脱身,于是掌蓄内力,反守为攻,拍向他胸口。大汉自恃身强力壮,毫不将面前瘦小枯干的真意放在眼里,不仅不躲,反而一挺胸脯迎了出去。方笛和凌月儿暗叫“不好”,奈何相距太远,不及救助,双目一闭,不忍再看。 片刻过后,未觉有异,四下寂静无声。二人睁眼看去,只见真意捋须冷笑,傲然而立。大汉龇牙怒目,僵于一旁,显是被点了穴道。方笛和凌月儿方始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原来真意适才一掌推出,倏然惊醒:“这疯汉不会武功,受此一掌,决难活命。掌门师兄若是得知此事,定然要重重地责罚。况且这等浑人原也不必理会。”在掌将及胸之时,变掌为指,点在他右胸正中偏上的“气户穴”,此穴属于“足阳明胃经”,此经始于鼻交人中,入齿中,环唇,下交“承浆”,而后一路下行,经肩,胸,腹,大腿上诸穴,终于足。故而此经上穴道一被点中,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大汉自也不例外,僵立无言,纵有一肚子的泼话要骂出来,此刻却也只有憋在心里,难得大畅了。 为免多生变故,方笛牵马快步上前,将马 绳交在大汉的手里,道:“在下说话算话,这两匹马是阁下的了。”他心中自有计议,自己和凌月儿虽然有马,但有真意在,二人不便骑马,只让他一人步行。与其一路牵马而行,倒不如作个人情,送与大汉。 大汉极之欢喜,口不能言,脸上狂怒之意尽消,暗中盘算着两匹马可以卖多少银两。三人怕将他被封的穴道解开后不免多一番纠缠,何况真意点其穴时只用了三分劲力,随着他体内气血流动,一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所以并不动手为其解穴。 方笛与凌月儿见大汉全无机心,行事憨直可笑,颇觉亲切,朝他一抱拳,笑道:“今日多有得罪,后会有期。”二人转身便走。真意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多言,拂袖随他们而去。 经此事,二人与真意之间的芥蒂稍减。行间方笛向其解释那天凌月儿扣住他的脉门全是一场误会,劝他不必介意。真意哈哈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其实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每日打尖之时,凌月儿都用银针试过饭菜这才食用。真意称赞她心思缜密,为人谨慎,纵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人远为不及。她忭然称谢,每日依旧如是。 路上三人投栈休息。半夜,方笛睡得正熟,忽听一声轻响,立时惊醒。须知大凡内功精湛之士,耳目之力必远胜常人,熟睡之时,极轻的声响也会将其惊醒。他自练成“无极神功”,内力深厚精纯,耳目之力自也极精。 他定睛看去,见一支细管从窗外探进来,猛地想起凌峰曾讲过的迷香,此物是一种极细的粉末,使用者将它填入空心管一端,发力一吹,迷香便弥散开来,闻者立昏,再无反抗之力,此乃江湖上鸡鸣狗盗的手段,为人不耻。它仅可令人暂时不省人事,却无毒性,时辰一到,药性便解,因而又可算是暗箭伤人的最善法门。 那支细管左右晃动,似是在寻找目标,暂无烟雾冒出。他屏住呼吸,免得受人暗算。本来他若这时纵身起来,定可将门外之人吓退,但他好奇之心尤重,非要看看来人意欲何为,浑不知自己已身处险地。 倏的白光一闪,方笛一愕,方知管中装的不是迷香。见来物势疾,无法翻身闪避,忙探双指,对准来势,“嗖”的一声,手指微微一震,竟隔着被子将暗器夹住。当下不及细想,一跃而起,冲向门口。门外那人轻轻后纵,眨眼间便出了客栈。方笛拔足欲追,猛然想起凌月儿的安危,急奔到她的房门前,轻唤道:“月儿,月儿,你没事罢?”里面答道:“我没事,你……你有甚么事么?”方笛遂放下心来,道了声:“你且小心,我去去就来。”不等她再说话,身形疾出,朝客栈外追去。凌月儿情知有异,忙穿上外衣,手拿宝剑,飞步而出。 方笛从未学过轻功,只是仗着“疾风腿”迅疾无比和深厚的内力,一路狂奔。前面的人似是有意戏耍他,不管他如何发力,总是不即不离地与之相隔三四丈远,显然轻功比他高得多。 行不多时,二人跑到了一处树林中。突闻几声大笑,方笛收住脚步,定睛看去,见前面不远处并排站着七个人,引自己前来的人亦闪身与他们站在一起。八人各拿不同的兵刃,严阵以待。他自知已中了人家的圈套,暗骂自己愚蠢大意。既已至此,只得问道:“几位可是飞龙帮的么?”猜想他们必是为了自己救康子善的事而来。 中间一手持长剑的人冷笑一声,道:“小子倒还有些眼力。今日大爷心情好,且留你个全尸。你自己动手了断罢?”方笛怒道:“各位若有本事就只管来取在下的性命,何必多费口舌?”目中精光大作,傲视众人。 拿剑的那人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兄弟们,动手。”八人一跃而起,站定八卦方位,将他围在当中。 见此阵仗,方笛微生惴怯,但在气势上绝不肯示弱于人,陡然丹田发力,一声长啸冲口而出,直震得树叶在枝上瑟瑟颤抖。八人相顾失色,实料想不到他的内力如此深厚,忙屏气凝神,唯恐被其啸声伤了内息。其实方笛此举旨在立威慑敌,无意伤人。 他情知大战在即,不敢太过耗费内力,啸声戛然而止。目光横扫八人,见他们面色凝重,显是已收起小觑之心,自己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备。 皓月当空,四下一片寂静,唯闻夜风拂林之声,颇感寒意。九个人站在这里全似被点了穴道一般,纹丝不动。方笛以一敌八,被困当中,深恐要是自己先出手便会使人有机可乘,故而只有以静制动;那八人知道眼前这少年身怀绝艺,功力深厚,虽处于优势却也不敢妄动。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远处传来急奔的脚步声。飞龙帮八人心下一凛,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方笛听出脚步声极为熟悉,知是凌月儿赶来,心下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多一援手;忧的是若然不敌,岂不害了她。念至此,叫道:“月儿,别过来。”眼睛却始终不离开八人左右,以防他们骤然动手。', "凌月儿寻声而至,见此阵势,知道他们布的是“八卦阵”,暗道:“若入阵与笛哥并肩而战,虽可多支持片刻,却不免碍手碍脚,使他难以施展精妙的武功。待会儿这八人势必将阵圈越收越小,那时我们便只有束手待毙了。倒不如我留在阵外,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必要时也能出言提点,或发暗器相助,总胜于鲁莽入阵,混战一片。”想通此节,心中一定,叫道:“笛哥接剑。”抽出长剑向他掷去。", '方笛看她没有直入阵中,正合己意。听得叫声,目不斜视,辨准风声,伸手将剑接过。八人怕自己稍有所动他便会看出破绽,趁机破阵,竟无人出手将飞来的宝剑击落。 那八个人中站在乾位的使剑;坤位用十字拐;离位持双短刀;坎位握护手双钩;兑、艮位上两人分别拿着软鞭和乾坤双圈;震、巽二位则用子母鸳鸯钺、鸡爪镰。方笛仔细一看,只识得刀、剑和软鞭,其他的皆未见过,微生惶惶之意。 拿长剑的人恐再不动手又会另生事端,叫道:“动手。”八人催动阵法徐徐而转。方笛凝神不动,真气遍布周身,手握长剑,静观其阵。见他如此沉着,凌月儿心中一宽,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以备紧要关头相助之用。 拿剑的人站在乾位,倏忽出手,一招“青龙探海”直取方笛小腹。他急闪身一避,长剑朝其右手削来。那人收势回剑,凝而不发。方笛忽听身后有风声,转身一剑回撩,两兵相交,登时将坤位那人的十字拐荡开。这人手臂一震,方知其功力远胜于己,心里暗惊,赶忙起身后跃。方笛看准时机,脚起连环,飞身 去。 坎、离位上的两个人见况,同时从两旁攻来。方笛一慌,拧身向斜里飞去,让过二人。但落足之处正是艮位,守在此的那人更不怠慢,挥舞一对乾坤圈,竖劈过来。二人离之甚近,方笛不及躲闪,只得兵行险着,出腿如风,踢向其小腹的破绽处,迫其变招自救。那人果然不敢拼个两败俱伤,向旁一闪,险被踢中,而后双圈平平一推,朝他颈部削来。方笛眼见事急,右脚疾起,踢向其手腕处的“经渠穴”。哪知这人极是狡猾,不躲不闪,手腕一压,乾坤圈直立向下,只等他的脚自行撞上来。 眼见即有断足之虞,若要收势力有未逮,千钧一发之际身体急转,右脚上踢之势立偏数分,擦刃而过,直吓出一身的冷汗。在一旁的凌月儿更是花容失色,她本已准备下石子以作暗器救急,但适才只一瞬间的工夫,纵想打出暗器也来之不及。 方笛暗道:“若是单打独斗,他们皆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八人齐上,当真厉害(他不识得这八人布成的是”八卦阵法“。皆因苏砚只顾着教他武功,其他的未有涉及。)!”又一想:“听他们的口气似是决意杀我,如今别无他法,只有硬闯了。那个引我前来的人一路奔波,虽然路程不远,终究耗了不少内力,八人之中他应是最薄弱的一处,想要活命便须从他身上着手。”念及此,忽生一计。遂身形向后一纵,避开艮位的攻势,回到“八卦阵”正中,转身挺剑刺向坎位,未容其双钩招架,一个后纵,竟又直逼向对面的离位。此人急舞短刀,守住门户。岂知方笛在他身前也不停留,转身一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东南方的兑位。守在此处的即是施展轻功引他前来的那人。他哪料到方笛会声东击西,猝然之下,不及防范,软鞭尚未提起,长剑已当胸刺来,即时便要丧命。 其旁边离位和乾位上的人见事况紧急,不容多想,霍然跨上一步,刀剑齐施,向方笛双肩砍来。他自忖若强行进招,必可将兑位攻破,但自己定然逃不过刀剑之伤。此念一出,权衡轻重,逼得他唯有纵身避开。如此破阵良机一现即逝,终于功败垂成。局外的凌月儿看在眼中,亦自惋惜不已。 刚才方笛先攻坎位,再转攻离位,皆是虚招,旨在扰乱敌人的注意力,这才方便偷袭兑位。不想这“八卦阵”守护严密,一人受袭,身旁的人自会出手相助,毫无可乘之机。 方笛重又被逼回阵中。直过了顿饭的工夫,他固然不能冲出阵外,八人欲令其束手就擒也非易事。凌月儿空自着急,亦无法可想。此时阵法越催越快,阵圈也逐渐缩小。直到八人离自己仅余六七尺远时,他仍无善策。想到如是被杀,他扪决不会放过凌月儿,心中气苦,忽将宝剑一甩,掷出阵外,正落在凌月儿的脚下。八人急于催动阵法,自无人敢跃起挡住宝剑,唯恐这又是他声东击西的诡计。 方笛边出手抵御八人的攻势,边朗声道:“月儿你快些走罢,别管我!”他现下一门心思在凌月儿身上,对自己的安危反倒不甚在意了。任凭阵形越来越小,八人的兵刃也将及身,只是注视着不远处的凌月儿,心道:“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若不是我现在要死了,只想永远陪着你,世世代代,永不分开。”念及动情处,眼眶一湿,直如生离死别。 凌月儿捡起地上的宝剑,听到他叫自己快走,感动之余,却不应声,暗道:“月儿绝不会弃你而去的。你若有不侧,我活着也没甚么趣味!”谁会料到在此生死关头,这一对少年人竟在心中海誓山盟,暗定终身。虽然未曾宣之于口,但以心神传情,绵绵之意更有甚之。 既生出“生死与共”之念,当即豁然,再无半分顾忌。她手一扬,几个石子脱手而出,欺身溘至,手挥三尺宝剑,抢攻兑位。 她发暗器的手法颇为精妙,只是内功未成,劲力不足。那八人皆非庸手,有暗器飞至怎会不知?均以巧妙身法避开。阵法本来运转得如行云流水,方笛似笼中之兽,唾手可得,但他们一避暗器,阵法不免稍滞,立现破绽。 见此良机,方笛岂能再容良机错过?使出“七十二路困龙手”,奇招迭出,与凌月儿夹攻兑位。使软鞭的这人腹背受敌,苦不堪言。其两旁在离位和坤位上的人忙纵身相助。他们深知“八卦阵”中只要少了一人,不能浑然一体,此阵便算破了,故全力救助兑位。 凌月儿独斗兑位之人。方笛则接过另两人的招式,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余下的五个人看在眼里,焦急万分,却也不能上前出手助之。他们自知若不坚守己位,阵势必然大乱,此阵则不攻自破。偏偏又不能发射暗器,试问混战之中,焉能保证不会伤到自家人? 方笛力战二人毫不吃力,应付自如。众人暗自奇怪:“这小子方才手持利剑,毫无章法,怎么擒拿手和腿法却精妙若斯?”凌月儿也不明其中所以。他们哪里知道方笛从未学过剑法?那擒拿手和腿法却是练得纯熟无比的。与之对敌的二人知他内力深厚,不敢过份紧逼,出招适可而止。 凌月儿仗着剑法精妙,打得兑位上的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她的武功原与之相差一筹。不过那人自将方笛引出来,一路施展轻功,到此地后又立即布阵,全无歇息的工夫,真气不纯,体力颇为不支。凌月儿内力不足,剑法的精妙则堪以补之,因而稍占上风。 见兑位将破,乾位使剑的人当机立断,叫了声:“变阵,阴阳逆转。”众人闻言,各入其位。干、离、坤、坎四位不动,兑、震、艮、巽上四人向外跨出三步,转面朝外。 凌月儿正与兑位酣斗,忽见他抢步上前,知他是要占住变阵后自己的位置,自不能让其轻易得逞。剑法连绵不断,拦住他的去路。此人久战不下,突然长鞭横出,手腕急转,化作数个圆环,转动不停。